8 中国生活(第6/8页)

在许多方面,这城市为我转了个圈,不过当然我才是那个真正改变的人。我是一个新人了,何伟,或者,根据四川人的发音,霍伟。那是我在和平队培训时所给的,它在中国很普遍:给予的名字,伟,意味着伟大,跟美国的约翰差不多普遍。那个姓,也很常见;无论我到四川那儿,都有许多的何,而当我自我介绍时,他们总是说我们是家们儿,一家人。在学校里甚至有另一个何伟,他在体育系教课。

这里跟大多数国家不同,那儿你能用自己的真名,或者相接近的名字,跟你所来自的地方有一个清晰的联系。我的中文名字和我的美国名字没有任何关联,而成为何伟的那个人与我的那个美国自我也没有真实的联系。这就带出了极大的自由空间——在二十八岁时,我突然有了一个崭新的身份。

在这个身份上,你可以修修补补,从改变你的名字开始。亚当在头一年的末期就那么做了,因为他原来的中文名字,马尔康,听起来太外国了(它的读音也跟四川一个猪饲料牌子很接近)。想要找一个不那么农业味,又更加中国味儿的名字,亚当向他的学生征询新名字,写出解释来,在几轮后,得出了梅致远。那个给予的名字,致远,意思为“为高尚的目标所驱动”,也和马致远同名,那是七个世纪前的元代诗人,写过一首著名的思乡曲。几乎所有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知道那典故,而其后有作家在他们的文章里用到那两个字。突然间,亚当从猪饲料进入了一个高贵的典故中——外国人在中国重新定义自己,就这么容易。

我从没改过我的中文名字,但我察觉到,我的中国身份与我的美国自我区别那么显著,给我带来了方便。最终,我把自己想作了两个人,何伟与彼得哈斯勒。何伟直到我在涪陵的第二年才变成一个真的人,而随着时间过去,我发觉他成为我大部分的身份:除了我的学生同事,以及其他的外国人,所有的人都只把我当作何伟,而且他们只从中文的语境里认识我。何伟与我的美国自我截然不同:他更为友善,他渴望与每个人交谈,他从交谈中获得极大乐趣,即便是最神经的交谈。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就能让他显得好玩;用当地方言说几个词儿,他就能给涪陵人民带来无穷乐趣。何伟也很蠢,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部分。他说话带着口音;他的语法很糟糕;他对自己犯下的小错误笑个不停。跟蠢人打交道,人们觉得放松,他们发觉跟何伟聊天很容易,即便他们发觉经常要说两次,或者往他的本子上写下新词儿。何伟总在兜里揣着他的笔记本,用来学习新词儿,也为了记下交流中的句子。当何伟回家后,他把笔记本放在彼得哈斯勒的桌上,让后者把一切打入电脑中。

我的寓所里有两张桌子。一张用来学习中文,另一张用来写作;一张是何伟的,而另一张属于彼得哈斯勒。有时这种关系叫我泄气——在何伟的愚蠢背后,另有一个人紧密观察一切,做下记录,似乎显得不对。但我想不到一个方案来解决这种分裂;我有我的中国生活,我的美国生活,即便他们占据了相似的领地,他们又截然不同。我的公寓很大,两张桌子放在不同的房间里。何伟与彼得哈斯勒从不碰面。那笔记本乃是他们共享的唯一物件。

在礼拜天,教堂里举行了一场葬礼。诺林生病了,我一个人前往,想用我的弥撒书的指引来跟随仪式的进行。我总是喜欢参加教堂弥撒,因为这是一个不错的中国体验,而它也让我想到童年,我最早的阅读经历就是在做弥撒期间。

仪式过后,人们绕着庭院走,我能看出,这次有点特殊。李神父与我坐在屋子里,他在那儿叫了咖啡与曲奇饼,一个年长的女人用托盘端上。这咖啡比平常的更难喝。我谢过了老妇,尽量喝下去,用吃曲奇来缓和味觉。李神父与我相互问候了对方的健康状况,然后他提到了今天的仪式乃是一个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