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的事(第3/4页)

接下来必有一个问题等在这里:什么是发展?你原本是想发展到哪儿去?或者:人,终于怎样,才算是发展了和持续地发展着?

最简单的提问是:是财富增长得越快越持久,算发展呢?还是道德提高得越快越持久,算发展?

最有力的反问是:为什么不可以是财富与道德,同时提高并持久呢?

可明显的事实却是:财富指数的不断飙升,伴随的恰恰是道德水平的不断跌降。

是吗?

不是吗?

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不过,这跟你的存钱有啥关系?

有哇有哇,比如说《浮士德》,浮士德博士跟魔鬼打的那个赌……

靡非斯特毕竟高人一筹,我一直认为浮博士是输定了的。万物生于动,停下来岂非找死?在人类社会,这体现于种种竞争。霍金曾举一例:现而今,若把每天出版的新书一本一本挨着往前排,就是一辆八十迈飞奔的汽车也追不上。(霍大师客气了,倘若换成服装、化妆品之类一件件往前排,怕是飞机也追不上吧。)然后他问:人类是可能持续这样的加速飞奔呢,还是可能自觉放慢速度?霍大师有这样的猜测:照理说这宇宙中早该有比我们更聪明的生命,以及比我们更发达的科学,他们所以至今未能跟我们联系上,很可能是因为,在其科学发展到足以跟我们联系上之前,其道德的败坏已先行令其毁灭了。哎呀哎呀,看来浮士德——这浮世之德呀——怎么都是个输了,而且输掉的恰恰是叫作“灵魂”的那种东西!

赞叹着歌大师之远见的同时,我不免心存沮丧。

不过张辉教授在他的一本书中,为浮博士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战胜靡非斯特的办法:“向歌德学习:在一个绝大多数人信仰不断‘向前走’的时代,如何同时关切永远‘向上走’的问题。”即“人如何向上再次拥有信仰的问题”。真可谓是绝处逢生!可不是吗,动,凭啥要限定在二维方向?竞争,何苦一门儿心思单奔着物利?细思细想,这很可能就是歌大师的本意——人,压根儿就是上帝跟魔鬼打的一个赌。这一赌,是上帝赢呢,还是靡非斯特赢?歌大师有怀疑。霍大师也有怀疑。

有迹象表明,大师们的忧虑怕要成真。比如说,为什么在提倡“可持续发展”的今天,人类仍在为提高GDP和“促进消费”而倾注着几乎全部热情?有哪一国GDP和消费指数的增长,不是以加速榨取自然为代价的呢?不错,我们都曾受惠于这类增长,但我们是否也在受害于并且越来越受害于这类增长呢?今人之时速千里的移位,当真就比古人的“朝闻道,夕死可也”更必要?今人之全球联通,就比古人的“心远地自偏”更惬意?今人之以孱弱之躯驾一辆四轮铁壳飞奔,就比古人的“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更自由?我忽然觉得,即便我祖上那些瘦与不瘦的老头,也比胖与特胖的今人明智,至少他们记挂着未来。

不过也有迹象表明,正因为大师们的提前忧虑,上帝仍然有赢得那一场赌局的希望。比如比尔·盖茨这位当今世界的首富,他不仅已为慈善事业捐出了二百多亿美元,还在他的遗嘱中宣布,将把全部财产的百分之九十八做同样的捐赠。又比如钢铁巨头安德鲁·卡内基,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大意):贫富之差本是社会发展的副产品,富人若把其财富全部留给自己,那是一种耻辱。

看看他们是怎么花钱的吧。看看他们是怎么挣钱,又是怎么花钱的吧。看看他们是怎么把挣钱和花钱,一同转变成“向上去拥有信仰”之行动的吧。他们的钱不仅买到了自己的心安,还要去为大家买幸福。我一直以为有个不解的矛盾:不竞争则大家穷,竞争则必然贫富悬殊以致孕育仇恨。比先生和卡先生又让我看清了一件事:如果把占有财富的竞争转变为向善向爱的竞争,浮博士和我们大家就可以既不停步又不必疯牛似的在一条老路上转个你死我活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比和老卡那样挣钱,但所有人都可以像他们那样花钱呀。这样我就又多了一份心安理得:设若我死后还有些钱躺在银行里,料它们在成全了我的一生心安之后,也不会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