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的事(第2/4页)

但明智之士还是说我傻:“扛着咋啦?人家倒是住了一辈子好房子!你呢,倘若到死还有钱躺在银行里,哥们儿你冤不冤?”

这倒像是致命一击。

不过此题还有一解:倘若到死都还有钱躺在银行里,岂不是说我一生都很富足、从没为钱着过急吗?尤其,当钱在银行里饱受沉浮之苦时,我却享受着不以物喜、不为钱忧的轻松,想想都觉快慰,何奴之是?

我还是信着庄子的一句话:“乘物以游心”。器物之妙,终归是要落实于心的。什么是奴?一切违心之劳,皆属奴为。不过当然,活于斯世而彻底不付出奴般辛苦的,先是不可能,后是不应该——凭啥别人造物,单供你去游心呢?但是,若把做奴之得,继续打造成一副枷锁,一辈子可真就要以桥为居了。听说有一类股民,不管赚到多少,总还是连本带利都送回到股市去“再生产”,名分上那些钱都是你的,但只在本利蚀尽的一天才真正没有了别人的事。

还有一事我曾经不懂:凭什么一套西装可以卖到几万块?我盯紧那玻璃钢模特之暗蓝色的面孔,心里问:“凭什么呀你?”一旁的售货小姐看不过了,细语莺声地点拨道:“牌子呀,先生!”“牌子?就这么一小块儿织物?”小姐笑笑,语气中添了几分豪迈:“您可知道,这种牌子的西装,全世界才有几套吗?”

默然走出商场时我才有点儿明白了:那西装不单是一身衣裳,更是一面奖状!过去,比如说一位房管局长要是工作得好,会有上级给他发一面奖状。可现在,谁来表彰一位房产商呢?他要是也工作得好,靠啥来体现荣耀呢?于是乎应运而生,便有了这几万块钱一套的西装,或几万块钱的一小块儿著名标牌。应该说这是合理的,既是奖状自然价值无限,何况还贡献着高税。但若寻常之人也买一身那样的衣裳穿(当然你有权这么干),便形同盖一面伪奖状在桥头上做噩梦。

然而又有人说我了:都要像你这样,社会还怎么发展?

我阻碍社会发展了吗?我丰衣足食,我住行方便,我还有一辆无须别人帮助即可走到万寿山上去的电动轮椅……

是嘛!要是谁都不肯花大价钱买这轮椅,这么好的轮椅就发展不出来。

你是说,大家都该去买一辆这样的轮椅?

我是说大家要都把钱存着,就什么也不能发展。比如说都不买大宅世上就没有大宅,都不买豪车世上就没有豪车,都不买那样的西装,人类可能就还披着兽皮呢!

这话似也不无道理。比如说拉斯维加斯吧,真也令人赞叹,赞叹它极致的豪华,赞叹人之独具的想象力——把“大海”搬进沙漠,把“天空”搬进室内,把“古罗马街道”搬到今天……说真的,世上若完全没有这类尝试,好像也闷。我经历过那种崇拜统一、轻蔑个性的时代:人人都穿一样的蓝制服,戴一样的绿军帽,骑一样的自行车和住一样的两居室……可再怎么一样也一样不过动物们一式的皮毛和洞穴,不是吗?

我去过一趟那赌城。十年前,好友立哲自掏腰包,请了包括我在内的几个老同学去美国玩。(之所以选在那一年,我知道主要是为了我,立哲在电话里说:“你要再不来可就来不了啦!”果然,转年我就进了透析室。)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里,立哲先花十美金让我们试了几把轮盘赌,不料最后一码竟赢得四十倍,于是大家稀里哗啦地又玩了一阵子老虎机。我们都有理智,本利全光之后便告别了赌场,单靠眼睛去占那赌城的便宜。

于是就又明白了一件事:拉斯维加斯是个大玩具,开启想象力的玩具。跟孩子的玩具一个道理,没有的话,孩子容易傻;太多了呢,孩子也容易傻,还容易疯。高明的家长在于把握尺度。若是把买粮的钱,上学、治病和养老的钱都买成玩具,即可明确指出:这家里缺个称职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