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权谋

雨还在下,湿气氤氲,略站一会儿裙角都发潮。弥生回头看看更漏,近巳时了,他早该退朝了。没有回王府,想是去了太学,一时半刻回不来。

池子里来了几个皮头皮脸的小子,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扛了口网子准备打鱼。弥生咦了声,“这会儿下网,不怕弄伤了新荷吗?”

皎月说不会,“池子那头荷少,加着小心伤不着的。眼看天热起来,池里鱼多了吃根茎。到了初夏总有成片的断荷,怪煞风景的。”

弥生不懂鱼的食性,别人这么说她就这么听着。不过太爱凑热闹,回身穿件半臂就叫皓月拿伞来,主仆三个沿着石板路过去。那些小子也不怕冷,撸起裤腿蹚下河,渔网甩起来,一掷掷出去老远,再拿着竹竿拍打水面驱赶,折腾好一阵子,打算收口。三个人拖着鱼绳使劲拽,渐渐网口露出水面,直拽上岸来,网底的活物离了水蹦跶得老高。弥生兴冲冲上前看,枯藤水草占了大半,鱼虾也有,不过个头都不大,像是才放养进去的秧子。

收获不丰,那些小子依旧很来劲,笑嘻嘻道:“女郎别急,这是头一网,后头往深了去就好了。上年郎主撑船到湖中间,左手撒下去,右手就打了满舱。”

弥生也笑,“殿下还下河打鱼?”

“那可不!”小子们道,“咱们郎主做什么像什么,上得朝堂,也入得江川。原先我们撒网都挑晴天,后来郎主说雨天好,雨天鱼浮头。咱们照着话办,收成要多两成不止。”

夫子在他们眼里俨然就是神,提起郎主,满脸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弥生静静地听,心也像这池子里的水,濯濯泛起涟漪来。女孩儿到了年纪心思就活络了,以前道生说她傻,因为她总是呆呆迟迟的,没有一点姑娘家的缜密和细腻。现在倒好了,夫子撞进她的生命里来,她时刻记挂他,却觉得日子开始变得难熬。爱着一个人并不尽是快乐,兼有痛苦的成分掺杂。别人的爱情怎么样她不了解,她的爱情和世俗起了冲突,天大的悲哀!要想善始善终,只怕非得狠狠蹭掉一层皮。

她感到凄凉,调过视线朝池面上看。第二网果然很有成效,兴许是遇上了鱼群,一网下去居然打了十几条鲤鱼。

弥生见了兴冲冲道:“快叫厨子杀一条,做鲤鱼羹给夫子吃!”

皓月拣出一条来,拿草绳穿过鱼腮骨,往上一提,晃了晃手道:“这条最肥,我打发人刮鳞去,还得抽了鱼筋,否则做出来的羹一股子土腥气。”

弥生只知道龙有龙筋,第一次听说杀条鱼也要抽筋的,“《博物志》上写过精怪,鲤鱼成精勾引书生,还真是有讲究。”她噘着嘴想想,“这么说来最好把池子里的鲤鱼都清剿干净,万一真叫它们修炼成了缠上夫子,那可怎么好!”

皎月掩着嘴笑,“你昨儿不是还和郎主闹别扭的吗?怎么这会儿又怕他给精怪吃了?”

弥生似嗔似笑,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丫头嘴坏,我怎么敢和夫子闹别扭呢!夫子欺我慢怠我,我还是得敬他孝顺他。师恩大如天,结草衔环也难报啊。”

她略略一顿,想起昙生来,不知道她眼下许了人家没有。年下二婶还惦记着要把昙生配给夫子,倘或知道她和夫子有了纠葛,少不得背后编派她的不是。只不过这感情有些不知所起,夫子来阳夏参加她的笄礼时她还是懵懵懂懂的,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这模样。情窦初开,简直汹涌没顶。

她背过身去搓了搓脸,对皎月道:“等鱼羹蒸好了拿食盒装上,夫子中晌不回来,我给他送过去。”

初涉情场的人修行不够,如果能样样随心意,大概就没有那么多的煎熬了。心里笼着一捧火,一日不见思之若狂。弥生还在暗骂自己没气性,可是转瞬又开始思量,夫子别的地方都好,就是口味刁钻。这类贵胄总有点异于常人,饭要吃御黄王母饭,粥要喝枣肉磨糊做成的长生粥。反正送了,索性都料理齐全。弥生叫他们连主食也备上,搁在炖盅里,若是冷了,放进笼屉子温一下就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