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孤光(第4/7页)

他看着她仔细关好门,撩起袖子去提红泥炉子上的铜吊,又拿火筷子从旁边的青花瓷盒里夹出炭来,拨了拨,投进半熄的炉膛里,就势吹上两口,火星毕剥作响,慢慢燃起来,映红了她的脸。

地方小,暖和起来也快。她身上的苏合香被热气一熏,氤氲蒸腾,转瞬填满了整个空间。她别过脸看看他,“夫子,你渴吗?学生给你沏茶喝?”

她的嗓音轻轻的,淡淡的,狭小处听来简直就在耳旁。他不说话,她知道他不言声就是默认。自顾自地从螺柜里搬出茶具来,投进几片香叶,再兑上滚水。又想起来什么,拉开屉子,掏了两颗金丝小枣放进去,端到他跟前的时候脸上带着羞怯的笑,“虽然是女孩子的喝法,夫子也可以尝尝。最是舒筋活血的,比那些煎茶温补得多。”

他平常不屑这些女气的东西,今天却有兴趣试一试。大约环境温暖,心也会变得柔软吧。他抿一口,水里有着甜而浓的芳香。他点点头,“还不赖。”

她笑得很欢喜,“偶尔喝两盏,换换口味也是好的。”左右瞧瞧,炭添好了,茶水也奉上了,没理由再赖着不走,便道:“夫子歇着,学生就在外头,若是有吩咐就唤学生。”

她才想让停车,被他叫住了,“外面太冷,你就在车里吧。”他转着手里的茶盏问她:“你这样怕我做什么?我打骂过你吗?嘴上常说要责罚,何尝真的罚过?你是我的门生,不是仆婢。要下人多的是,用不着你来充当。场面上应付过去,私下里也可以说说话。”他洋洋洒洒这一通,弄得她目瞪口呆,他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模样是什么意思?听不懂吗?”

她摆手不迭,“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什么不是?什么不敢?”他带着探究的神色望她,复垂下眼抚抚袍襦上的褶皱,“在我看来,你终归和别个不同。”

弥生越发云里雾里,想想自己当然和别个不同,她是太学里唯一的女学生,真拿她一视同仁,可不就是她太失败了吗?

“来坐下。”他指了指边上空座儿,她挨过来,还有点畏手畏脚的。他也不见怪,就手把杯子搁在矮几上,“我正要问你,你是听了谁的主意要来给我做媒的?”

她愕然怔在那里,暗忖着不过是说了两句好话,怎么算得上做媒呢!再说夫子到了年纪,论起婚事来也是应当的。她定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儿看着他,“夫子既然回绝了,还问这个干什么呢?”

是啊,没话找话吗?他抿起嘴,觉得她别的倒好,就是有时不懂得转承。这话扔回来,反把他问得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同你知会一声。以后若是有人再和你谈起这个,你推得干净些,就说万事不与你相干。”

她有点纳闷,莫非他要做和尚,打一辈子光棍不成?不过夫子就是夫子,考虑的东西和别人不同。说他深沉能断一点不差,有些事他看一眼就了然于心了吧!昙生什么想法她参不透,可太学里有位姓樊的司业,他家女郎是贤名远播的孝女。不管是三九还是三伏,日日乘着辇车来给父亲送饭。有时遇着司业正授课,她就在东南方的角亭里歇上一阵子。那个角亭正对着她的座位,她每每走神都能看见她。

那樊家女郎眉眼谦和,很清秀的一副脸相。天热的季节里总穿着白色的绞缬绢衣,下面配条藕荷色折裥裙。半欠着身子坐在石礅儿上,视线不住往太学祭酒的衙门里看,半遮半掩,却别有一番婉媚之姿。

其实明眼人都辨得出来,这样子满含孺慕之情,大家私底下都说樊家女郎属意于夫子。那樊司业不方便出面,对女儿的心思还是知道些的。大邺有个传统,未曾及笄的女子闺中教条极严。等年满十五可以婚配了,闺范反而松些,甚至可以自己寻觅如意郎君。说不定夫子和樊家女郎已经牵搭上了,所以才对别的女子毫无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