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师命(第3/8页)

沛夫人领着弥生到香火僧人那里登账造册,叫小厮搬来二十吊沉甸甸的五铢钱给沙弥过目,然后换回来一方开好光的玉牌。从此就算从佛爷这里赎了身,可以自行婚嫁了。

谢家不同于别家,这庙宇一大半是谢氏出资兴建的,几乎有点家庙的性质,所以对于谢家人是特别优厚的。十来个僧人在宝殿后的甬道上合十迎接,又专门辟出个院落来安置他们。眼看午饭时候到了,素席都备得差不多了,一众小沙弥挑着白木食盒,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伙房往院子里运。

乐陵王殿下是贵客,沛夫人正商议着从外头叫荤席来,慕容琤却说不必,“我也是香客,不好坏了规矩。”

斋菜送来了,在各人面前食案上铺排好。一碟素鸡,一碟豆腐,一盘炒椒,还有佛家讲究的无心羹、黄粱饭。说味道谈不上,比较清淡,但也不算难吃。草草打发下肚,娘子们便开始盘算着找住持摇卦算命。

说起命理,也是比较隐私的东西,不是亲近的人不方便听。他同底下交代了声,自己慢慢踱出了庭院。

站在一片开阔地上,耳边梵音阵阵,心里奇异地平静下来。然而不过一瞬,仍旧沉沦在泥潭里。他自嘲地笑笑,做不到心如止水,他终究是个俗人。沽名钓誉,并且欲望无边。

没有山的地方,称不上灵秀。但透过头顶上的松针望过去,远处的十二角佛塔造得委实好。每层都有浮雕,看不真切,大抵是佛祖涅槃的故事吧。他叹息,终归是冷,眼前呵气成云。雪落在眼睫上,颇有些不堪重负。他抬手掖掖,才发现一把油纸伞挡在他上方。转过身去看,是弥生,脸上一副自矜的表情,一板一眼,像幅工整的字帖。

她说:“夫子怎么不叫上学生呢!淋雨要生病,淋着雪,雪化了,不是也伤身子嘛!”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他打量她,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睛,文细的鼻子,丰润的红唇。倾城之貌却配了副憨厚的实心眼,这个弟子收得很妙,将来也的确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收回视线,“你怎么出来了?不叫法师替你算命吗?”

她摇摇头,“我的生辰八字母亲都知道,横竖那些禅机我也听不懂,让我母亲去算就是了。”

他拧起眉,“你在太学待了三年,连禅语都听不懂?到底是不愿听还是听不懂?”

她窒了窒,唯恐惹他生气,忙道:“夫子别恼,其实是不愿听。我捺不下性子来,也不高兴费那个脑子。要算命,玄学里的师兄打卦极准的,干什么非要到庙里来求?我母亲尚佛,和尚说什么都言听计从。”

“师兄会打卦,你自己呢?”他还是师长严厉的语调神气,“乾卦九四、九五说的什么?坤卦上六、用六说的又是什么?”

她有点木愣愣的,自己愚钝,《易经》学得一塌糊涂,简直没有脸见师尊。她面红耳赤,不过红起来也不是没头没脑的一大片。雪白的皮肤上浮层淡淡的绯色,不像羞愧,气色倒越发好了。

他转过脸去,“我再问你,食疗六养是哪六养?”

她支支吾吾答道:“以酸养骨,以辛养筋,以咸养脉,以……”然后以了半天,没能答上来。

“以苦养气,以甘养肉,以滑养窍。”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转而长叹:“是我平时关心你太少,你样样学,样样都是半瓶醋。这趟回了邺城你就跟在我身边,三年工夫没教出点像样的学问来,传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她心里叫苦不迭,但也不敢做在脸上。偷着瞥他一眼,他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她长揖道是,暗中流了千行泪。原还有盼头,满以为回了邺城自有师兄弟们接手,她还能像以前一样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如今看来她的如意算盘是泡汤了。

他眼波一转,冷着脸道:“怎么?我看你不甚欢喜的样子,想来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