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树的房间(第4/12页)

最近,仅仅看见楼梯扶手,我就会想起这样一些往事。

只要想起一件来,就会像扣动了扳机一样,别的回忆也接踵而来。覆盖在这些回忆上的羞耻感,随着回忆的次数增加而程度不同。

第一次想起某件事情的时候,最使我感到羞愧。

随着回忆次数的增加,羞耻感渐渐减弱,但是,不知是因为回忆的距离太近了还是太远了,焦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最后很可能会变成朦胧的磨砂照片一般。

我几乎很少机会能够在通道里遇见小麦。她工作还顺利吗?她和那个家伙——为了跟他好,不惜抛弃我——的关系还好吧?

我总觉得他们俩的情况不那么顺利似的。

小麦的个性是不需要的东西就很干脆地扔掉,所以,即便她提出跟我分手的第二天就从这个公寓搬出去,也一点都不新鲜。我是这么认定的,所以根本没有去寻找新的住处。一方面我也有些赌气,凭什么被甩的人搬走啊。再说本来也是我先住在这儿的呀。

不知是什么缘故,一想到一个人住在那个煞风景的房间里的小麦,我的心就感到隐隐作痛。小麦房间里的东西少得出奇。那时候我所认识的那些当了大学生后,开始租房子单过的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不是杂七杂八地摆了满屋子又容易摔坏、又招灰的小摆设,只有小麦与这种小情趣无缘。除了锅碗瓢盆略微多点外,房间里只有床铺、小书架、电视机和吃饭用的餐桌等等。

我并非对她还有什么留恋。一想到那个房间里住着小麦时的痛,就如同想到灵巧地摆脱了脖子上的环套、自己走失的宠物狗挨雨淋的情景时的痛是一个性质的。

若是想象成它在蓝天下摇晃着尾巴,自由自在地嬉戏的话,反倒会感到气恼的。

我和华子交往了还不到一年便决定结婚了。在华子三十岁生日的一个星期前的一天,我一个人去买订婚礼物。

我打算去百货商场的厨房用品柜台,买华子曾经看着某杂志时说“真可爱呀”的那个水壶。乘电梯到八层,一出电梯,就是正在展销中的德国厂家的啤酒速冷器柜台,我接过店员递给我的像过家家玩具那么小的一塑料杯啤酒,一口喝干了。这时,我想起了和华子第一次见面时的聚餐上,手里拿着足有人脸大小的扎啤杯的华子,说了一句“我要三十之前生孩子”,惹得大家一片哄笑的往事来。

三十之前,她这句话里到底包括还是不包括三十岁在内呢?

我想到这儿,开始寻找起要买的那个礼物来。很容易就找到了。

我拎着红色的水壶去了收银台,胸前别着闪闪发亮的名牌的年轻收银员问道:“是家庭用的吗?”

我从商店出来直奔华子住的公寓,向她求婚。华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水壶作为订婚的纪念品,当天送给了她。一周后的华子生日那天,两个人一起又去了一次那个柜台,买了冰激凌机。华子很高兴。

华子的笑容很美丽。给我介绍她之前大家都这么说。她总是乐颠颠地咧开嘴,扑哧地笑出来,就像什么花儿在眼前一朵接一朵地绽放一般。虽说有点大大咧咧的,倒也别有一种优美。她就像被人用柔软的巴掌拍打着两个脸蛋闹着玩儿似的,笑得让人特舒服。瞧着她的笑脸,我甚至想过,这个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的笑容,已然到达了风流之境了。

和小麦好的时候,我曾经得意地想,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的美。

要论小麦外表上的可取之处,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即浑身上下那非常均匀美丽的小麦色(因为就连臀部和发旋儿以及两条胳膊的内侧都是同样的颜色),和犹如笔直向上伸展的树干般高挑的身材。从远处看小麦时,会令人想起高中校园一角的高大的榉树。正如第一次见到小麦时给我的印象那样,她的胳膊和腿都足够粗,如同裸露着抗过严冬的榉树那样强壮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