榉树的房间(第3/12页)

小麦走路很快,当她身体前倾、从对面走过来的时候,我往往会不由自主地以为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由于小麦那健康的体格和自我克制般的表情之故,她穿着很一般的衣服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个训练中的长跑运动员。不过,小麦之所以总给人不协调的感觉,恐怕还是因为她总爱穿高跟鞋的关系吧。

小麦本来就拥有高挑的身材,却喜好穿那一类比较潮的鞋。像那种脚面上交叉着细带子的皮鞋,或者闪闪发亮的红漆皮鞋,以及滑稽演员穿的那种鞋头尖尖的、系带子的鞋等等,总之,她的鞋款式繁多。一穿上这样的鞋,小麦就变得更加高不可攀了。我以她的个头高于我而深感自豪。说起来也许有些不可思议,和个子高大的女人交友,我就会陷入自己更成熟了的错觉之中。

我这人有个毛病,对于身边发生的种种事情,常常喜欢以是否感觉自己变得成熟了来衡量其价值。早上,和订了婚的女人一起走地下通道去公司上班,在我内心里,也可以划入相当“成熟”的类别里。

那时候,我和小麦经常去神社散步。

大学的同学们都喜欢去街上消磨到很晚才回家,而我们喜欢去与之方向相反的,像神社啦、住宅街那样的地方散步。冬天我们俩挨得紧紧的,夏天则中间空出一个人的空隙,因为小麦特别怕热。散步途中,一感觉口渴,她就拧开神社后面的水龙头喝水。那是除了小麦和神官之外,永远不会有人去拧开的、被遗弃了般的水龙头。

而小麦对我的爱情,也和这神社后面的水龙头相似。

水龙头被拧开的时候,小麦近在我的身边,近得令我畏缩。它被拧开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开始交往之后大约过了三个月到半年的时候。那个期间,除了去上课之外,她整天泡在我的房间里,以至于最后她退掉了位于大学相反方向的租房,搬到了我所在的公寓来。我住四○五室,她住三○三室。

只是,不知什么缘故,至今我也没弄清楚到底有没有什么缘故,一旦关上了水龙头,小麦就绝不再主动接近我了。我多次试图再次拧开水龙头,在自己不至于太辛苦的前提下,可以说使尽了所有的招数。譬如说,给她的门里头塞书啦,邀请她去看电影啦,给她买挺贵的烤点心啦,等等。

她在对我继续冷淡的时候,我还曾经在走廊一角的楼梯口等了整整半天。我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手掌来回摩挲着楼梯的镀银扶手。

我从午饭之前开始等,终于熬到了傍晚时分,小麦开门出来了,大概是打算去还书吧,她拎着每次去图书馆都会背的天蓝色手提包,看见我,问道:

“你在这儿干吗呢?”

“等你呢。估计能等到你。”

“你不是也有一把钥匙吗?怎么不用?”

“我不喜欢随便进人家的房间。”

“为什么?让你随便进,才给你的呀。”

小麦不停地摘着粘在长裙上的线头。

“我觉得这方面还是分清楚点的好。”

“这方面,是什么呀?”

“就是说,不想随便地、只考虑自己方便地进入小麦的私人空间呗。”

小麦仿佛在用瞳孔呼吸似的,缓慢地睁大了眼睛。她的黑眼珠里,反射着走廊上那盏刚刚点亮的荧光灯的灯光,看上去犹如生疏的暗绿色。

“我的意思就是,虽然我有你的房间钥匙,但是,我不想利用它。”

“利用……”

“对。就是不想走捷径的意思。明白?”

“当然明白。谅助,这么难的词儿你都知道啊。”

小麦的眼睛回归了平时的圆圆的小眼睛。镶嵌着又短又粗的睫毛的、素朴的生物的眼睛。

“走吧。”

小麦拉起我的手,走下楼梯,在公寓周边兜了一圈。我帮她提着沉重的天蓝色手提包,两个人就这么去了图书馆。小麦似乎没有注意到,从扶手上沾到我手心里的尘土,也转移到了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