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现金会把脚面砸骨折(第2/8页)

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打糨子的白面给娃熬了糊糊,烙了饼,蒸了卷子吃,反正所有做鞋子的婆娘都说面不够用,上面的人也不计较这点损耗,就加大了发白面的力度。有的女子交上来的鞋子又糙又硬,从边缝儿上还能看到玉米碴子的小黄粒。这就是把事做过了,把白面都吃了,用黏性差的玉米粉糊弄人。

娘不会这样。娘是个细致的人,想得长远。那些个用了玉米面子的人,都被开除了,无论怎样哭着喊着,都不能再加入虎头鞋的行列。娘肯动脑子,能用最少的面熬出最有黏性的糨子,匀匀地刷在细白布上,打出的袼褙又韧又薄,布层亲密无间牢不可破,好像还是当棉花的时候就长在一起。再纳上米粒般的针脚,缝成虎头鞋,稍加揉搓,软硬适宜。由于娘的口碑好,后来把绣鞋面的活儿也揽了过来,生活就有了保障。柏万福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黑皮肤白皮肤的孩子穿过老娘缝制的虎头鞋,只知道从虎头鞋上抠下来的糨子面,养活他成人。

娘从很年轻的时候就梳发髻了。娘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梳起髻子来找麻烦的人就少了。那时小福不懂,就问,为什么梳头就让麻烦少了呢?头发是麻烦吗?

年轻的娘说,梳了髻,人家就知道娘不会嫁人了。

小福说,娘干吗不嫁人呢?娘嫁人,我也能吃上糖了。要不然,人家结婚老不让我看。

娘说,你看不到娘结婚了,娘等着看你结婚呢。

到底是吃糨子长大的人,活不过吃母奶吃牛奶长大的人,柏万福得了小儿麻痹,一条腿轻瘸。也没有考上高中,只得上了一所技校。娘说也不错,出来就是技工,铁饭碗呢。柏万福毕业分到工厂,被人称为师傅没几年,工厂就开始不景气。原本以为不景气熬上几年,就能变成景气,谁料不景气只是一连串倒霉事的领头羊,其后就干脆停了产。刚开始柏万福还高兴呢,这多好啊,不上班还照样领工资,虽说没了加班费夜班补贴什么的,收入减少了,可你还统着袖笼子休息呢,值!可惜好日子没多久,厂里就正式发不出工资来了。再后来,如大厦将倾,飞鸟各投林,稍微有点本事有点门路的人就振翅高飞了。模样周正点的女子去了饭店、旅游,丑点的去了小卖部或是干脆当了小时工。男的脑袋瓜灵活的,开始偷盗厂子里的设备,当废铜烂铁卖给收破烂的。身手洒脱的当了保安给人守大门,要长相没长相要门路没门路如柏万福这样的,就死扛着,祷告也许有一天时来运转,再风风光光地做回工人阶级。

不想等到的是工厂彻底破产,柏万福三十多岁就办理了内部离职。按说这个政策还是挺优惠的,不干活也能拿到基本生活费,到了年龄还能办正式的退休手续,医疗什么的也都有人管。柏万福觉得下场还算仁义。只有老娘长吁短叹,说:“耽误啦!”

柏万福不知什么意思,说:“耽误什么啦?够咱俩吃的。”

老娘说:“耽误我抱孙子啦。”

话说到这里,柏万福就不吭气了。这可怪不得他,他早就想娶媳妇了。早几年,柏万福刚从技校出来当师傅那会儿,虽然说不上聪明伶俐收入高,但工人这块牌子还是挺吃香的,趁热打铁想找个对象也不是太难的事。本来老娘也没有多少奢望,辛辛苦苦地把遗腹子养大,当然盼着最后完成心事,不想正在要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住的那块地方拆迁了。

祖上传下来几间破房,低矮漏水,但面积不算小。按照当时的政策,柏家可以分到两套回迁房,这可是一笔了不得的财产。老娘佝偻了一辈子的腰,被这两套房子的钥匙给挑直了。“咱不着急,有了房子就有了梧桐树,咱要娶凤凰!”老娘发出豪言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