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当我被激怒时,不可能再有耐心和理智。

——威廉·康格里夫,《两面派》

斯特莱克在脏兮兮、灰蒙蒙的天空下朝办公室走去,雪仍然下得很大,他艰难地在越来越厚的积雪中迈步前行。虽然刚才只喝了水,但那顿丰盛的午餐使他感到些微醉意,并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幸福感,瓦德格拉夫上午可能在办公室也小酌了一番,让自己飘飘欲仙。从辛普森河畔餐馆,走到丹麦街上他那间四面透风的小办公室,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可能只需要一刻钟。斯特莱克的膝盖仍旧酸痛、乏力,可是刚才一顿饭就干掉了整个一星期的伙食费还不止。他点燃一支烟,低头迎着大雪,在刺骨的严寒中一瘸一拐地走着,暗自猜想罗宾在布里德灵顿书店会有什么发现。

斯特莱克走过兰心大戏院的凹槽柱时,默默地思忖,丹尼尔·查德相信杰瑞·瓦德格拉夫协助奎因写了那本书,而瓦德格拉夫认为伊丽莎白·塔塞尔利用了奎因的积怨,使其最终将怒火落实到文字。他想,这些都仅仅是找错了对象的怨恨吗?奎因恐怖地死于非命,查德和瓦德格拉夫未能报复真正的元凶,他们是不是在寻找活着的替罪羊,以发泄因挫败产生的怨气?或者,他们觉得《家蚕》受到外部影响的说法是对的?

走到威灵顿街时,“教练和马”酒吧的鲜红色门脸对他产生了强烈的诱惑,现在膝盖疼得要命,他很大程度上依赖手里的拐杖。啤酒,暖意,舒服的椅子……可是一星期内三次光顾酒吧……可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杰瑞·瓦德格拉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走过酒吧时,他忍不住羡慕地往里看了几眼,流光溢彩的黄铜啤酒泵,那些不像他这么自律的快乐男人——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个女人。高个子,黑大衣,双手抄在口袋里,在他身后的雪地里快步行走:正是星期六晚上跟踪他并袭击未遂的那个人。

斯特莱克脚步毫无变化,也没有扭头去看她。这次他不再玩游戏了。不会停下来试探她笨拙的跟踪技巧,也不会让她知道她已被发现。斯特莱克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看,只有同样精通反跟踪术的人,才会注意到他偶尔漫不经心瞥一眼位置恰到好处的窗户或反光的黄铜门牌,也只有他们才会发现貌似迟钝的外表下隐藏着高度的警觉。

大多数杀手都是粗心大意的生手,所以才被抓获。对方在星期六晚上短兵相遇之后,仍然坚持跟踪,说明她不是一般的莽撞,而这正是斯特莱克想要利用的。他在威灵顿街上继续走着,表面上对身后那个口袋里藏着刀子的女人毫无察觉。他穿过罗素街时,女人闪身躲起来,假装进了安格赛侯爵府的大门,但很快又出来,在一座办公大楼的方石柱间闪出闪进,又躲到一个门洞里,让斯特莱克走到前面去。

斯特莱克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膝盖的疼痛。他浑身上下全神贯注,高度警觉。这次女人没有任何优势,不可能再打他个措手不及。如果女人是有计划的,斯特莱克猜想多半是想伺机下手。那他就需要给她一个不敢放过的机会,然后确保她失手。

走过皇家歌剧院,走过那些古典风格的门廊、石柱和雕像。到了温德尔街,女人躲进一个破旧的红色电话亭,无疑是在鼓足勇气,再次确认斯特莱克没有发现她。斯特莱克继续走着,脚步没有变化,眼睛目视前方。女人有了信心,从电话亭闪出,又来到拥挤的人行道上,跟踪斯特莱克,撞得行人们手里的购物袋左右摇晃,街道越来越窄,她在一个个门洞闪进闪出,拉近了跟斯特莱克的距离。

靠近办公室时,斯特莱克做出决定。他从丹麦街左拐,进入通向丹麦广场的弗里特克罗夫特街,那里有一条贴满乐队海报的光线昏暗的小道,能绕回他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