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危险,是所有伟大精神的鞭策。

——乔治·查普曼37,《布西·德·昂布阿的复仇》

斯特莱克想,丹尼尔·查德肯定看不上丹麦街楼上这个租来的阁楼间,除非他能从旧面包炉或台灯上找到一些稚朴原始的魅力,可是如果你碰巧是个独腿的男人,这地方就可圈可点了。星期六早晨,斯特莱克的膝盖还没完全恢复,不能装假肢,但要用的东西随手就能拿到,单腿跳几步就能覆盖他的活动范围,冰箱里有食物,热水和香烟也不缺。斯特莱克今天对这地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玻璃窗上凝结着水汽,外面的窗台上可见朦胧的积雪。

吃过早饭,他躺在床上抽烟,当床头柜用的箱子上放着一杯浓茶。他眉头紧蹙,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太专心。

整整六天,一无所获。

没有奎因失踪内脏的任何线索,也没有可以锁定潜在凶手的任何法庭证据(他知道,但凡有一根毛发、一个脚印,警方昨天都不会把利奥诺拉叫去做那番毫无结果的审讯)。也没有那个所谓在奎因被害前不久进入房子的蒙面身影的更多消息(难道警方认为那是严重近视的邻居凭空臆想出来的?)。没有凶器,没有进入塔尔加斯路的不速之客的不法之徒的录像,没有多疑的散步者注意到新翻动的泥土,没有腐烂的内脏包在一件黑罩袍里浮出水面,更没有发现奎因的旅行包,里面装着《家蚕》的笔记。什么都没有。

整整六天。他曾经用短短六小时抓住凶手,当然啦,那些都是亡命之徒在一时冲动下犯罪,鲜血横流,到处都是线索,那些紧张或低能的罪犯,逢人就用谎话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辩白。

这起奎因遇害案不同,它更离奇,更凶险。

斯特莱克把茶杯端到唇边时,眼前又浮现那具尸体,像他查看手机照片时一样清晰。那是一件戏剧物品,舞台上的一个道具。

斯特莱克虽然苛责罗宾,却也忍不住问自己: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复仇?疯狂?杀人灭口(为什么?)?法庭证据被盐酸腐蚀,死亡时间模糊,凶犯进出犯罪现场无人发现。精心策划。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整整六天,没有任何线索……斯特莱克不相信安斯蒂斯已经掌握了几条线索。当然啦,这位老朋友不再跟他分享情报了,自从上次严厉警告斯特莱克不要插手,不要多管闲事之后,就不再把消息告诉他了。

斯特莱克漫不经心地掸去旧毛衣胸前的烟灰,用烟蒂又点燃一支香烟。

我们认为凶犯极其危险,安斯蒂斯对记者说,在斯特莱克看来,这句话既浅显直白,又特别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他突然想起一件往事,想起戴夫·普尔沃斯十八岁生日的那次大冒险。

普尔沃斯是斯特莱克交情最久的朋友,他们从光屁股时候就互相认识了。斯特莱克的整个童年和青春期,因为母亲的心血来潮,经常从康沃尔离开又回去,每次都能跟普尔沃斯续上旧情。

戴夫有个叔叔,年少时去了澳大利亚,如今已是千万富翁。他邀请侄子去过十八岁生日,还可以带一个小伙伴。

两个少年漂洋过海地飞过去,那是他们青葱岁月里最精彩的一次经历。他们住在凯文叔叔的海边大别墅里,玻璃幕墙,亮闪闪的家具,客厅有个吧台;大海在耀眼的阳光下如钻石般熠熠闪烁,烤肉签上串着粉红色的大虾;各种不同的口音,源源不断的啤酒,在康沃尔从未见过的玉腿金发美女,还有,在戴夫生日那天看到的鲨鱼。

“它们被激怒时才危险,”喜欢潜水的凯文叔叔说,“别去触摸,孩子,懂吗?别在周围逗留。”

可是戴夫·普尔沃斯喜欢大海,在家时就经常冲浪、钓鱼和划船,在海里消磨时间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