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6/7页)

可是斯特莱克眯起眼睛,慢慢看清了原来的木结构上有大片烧灼般的痕迹。一种气味刺鼻的腐蚀性液体——使得凝固的、灰扑扑的空气都有了焦灼味——被泼洒在各个地方,像是一种极度荒唐的破坏行为;它灼蚀了年深日久的地板上的清漆,烧毁了前面木头楼梯上的光泽,甚至被泼洒在墙上,使彩色涂料出现大片大片的泛白和褪色。

斯特莱克隔着厚厚的哔叽呢大衣领子喘息了几秒钟,突然想到,作为一座无人居住的房子,这里的温度太高了。暖气被调得很高,使得浓烈的化学气味挥发得更加刺鼻呛人,而如果是在寒冷的冬天自然慢慢发散,这种化学液体不应该有这么大气味。

脚下有纸张沙沙作响。他低头一看,是一张外卖菜单的残片,和一个写着“致住户/管理人”的信封。他俯身捡起来。是隔壁邻居用愤怒的笔迹写的一封短信,抗议这房子里的气味。

斯特莱克把短信扔回门垫上,迈步走进门厅,发现凡化学物质泼洒到的地方,都留下了满目疮痍。他打开左边的一扇门。房间里黑黢黢的,空无一物,没有受到那种漂白剂般的物质的侵蚀。除此之外,一楼仅有一个破败的厨房,也几乎没有什么家具。洪水般肆虐的化学物质没有放过厨房,就连餐具柜上的半块陈面包上也有那种液体。

斯特莱克朝楼上走去。有人曾在楼梯上行走,把那种腐蚀性的有毒物质从一个超大的器皿中倾倒出来,泼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溅到楼梯平台的窗沿上,使那里的油漆开裂、起泡。

到了二楼,斯特莱克站住了。即使隔着厚厚的羊毛大衣,他也能闻到另外一种气味,一种浓烈的工业化学物质掩盖不住的气味。甜丝丝的腐臭味:是肉体腐烂发出的恶臭。

他没有打开二楼那些关闭的房门,而是慢慢地循着那个泼洒腐蚀性液体的人的脚步,往三楼走去。那瓶生日威士忌酒在购物袋里笨重地晃动着。楼梯上斑斑驳驳,清漆被腐蚀掉了,雕刻栏杆上蜡一般的光泽也被烧灼殆尽。

斯特莱克每走一步,那股腐烂的气味就更浓烈一分。这使他想起在波斯尼亚时,他们把长长的棍子插进土里,再拔出来闻一闻,那是一种寻找乱葬岗的万无一失的措施。到了顶楼,他把大衣领子更紧地捂在口鼻上,走向那间画室,这里曾有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画家,在北窗恒定不变的光线下作画。

斯特莱克在门口没有迟疑,只花了几秒钟便将衬衫袖子扯了下来,盖住没戴手套的手,这样推门时就不会在木门上留下指纹。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随即便是一大群四散飞舞的苍蝇。

他想过会有死亡,但没料到会是这样。

一具尸体:被捆绑着,正在腐烂发臭,内脏被完全掏空,尸体不是挂在金属钩上,而是躺在地板上,但原来无疑是被悬挂着的。看上去像一头被屠宰的猪,却穿着人的衣服。

尸体躺在高高的拱形横梁下,沐浴着罗马风格的大窗户透进来的日光。虽然这是一座私人住宅,而且玻璃窗外仍有车辆在雨地里行驶,但斯特莱克却觉得自己是站在一座神庙里,干呕着目睹祭祀屠杀,目睹一次邪恶的亵渎行为。

七个盘子和七副刀叉摆放在腐烂的尸体周围,似乎那是一块大大的肉。躯干从喉咙到骨盆被切开,斯特莱克凭着高大的个头,即使站在门口,也能看到那个残留的黑洞洞的空腔。内脏都不见了,似乎是被瓜分吃掉了。尸体上的肉和组织都被烧毁,更加深了它曾被烹煮、分食的邪恶印象。这具被焚烧、分解的死尸上有几处地方闪闪发亮,看上去像是液体。四个嘶嘶作响的暖气片加速了腐败的进程。

距离他最远的是那张腐烂的脸,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斯特莱克没有动弹,只屏住呼吸,眯起眼睛仔细查看。一缕泛黄的胡子仍然粘在下巴上,一只被烧焦的眼睛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