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斯特莱克对伦敦某些地段的熟悉不亚于出租车司机。他小时候虽未真正深入高档地区,却跟着他那已故的、永远都在流浪的母亲,在伦敦的许多地方住过:通常都是违章建筑或福利住宅,但是偶尔,如果母亲当时的男朋友能付得起钱,也会住住较为宜居的地段。他知道凯瑟琳·肯特的地址在什么地方:由旧会议楼组成的克莱曼·艾德礼府,其中的许多楼房已廉价卖给了私人。丑陋的、方方正正的砖砌塔楼,每层都有阳台,离富勒姆的那些价值几百万的豪宅不过几百米。

家里没有人等他,下午在尼罗咖啡馆坐了那么久,肚子里塞满了咖啡和点心。他没有乘北线地铁,而是坐区域线到了西肯辛顿,在暮色中来到北城路,经过一些咖啡屋,和许多因经济不景气而倒闭的用木板封住的小店。斯特莱克来到他寻找的塔楼时,天已经黑了。

斯塔夫·克里普斯故居是最靠近马路的一座楼,在一个低矮的现代医疗中心后面。那位乐观的建筑设计师可能被社会主义理想冲昏了头脑,给每座楼都留出了小小的阳台区。难道他们幻想快乐的住户会侍弄窗台花箱,或在栏杆上探出身子,愉快地跟邻居打招呼?实际上这些外部空间都被当成了存东西的地方:旧床垫、童车、厨房用具,还有一堆堆的脏衣服全都暴露在外,好像塞满破烂的柜子被横着切开,以便大家都能看见。

一群戴着兜帽的年轻人在大塑料垃圾桶旁边抽烟,他经过时他们揣测地打量着他。他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高大结实。

“大色鬼。”他走出他们视线时,听见其中一个说道。他没有理会那个肯定出了故障的电梯,朝水泥楼梯走去。

凯瑟琳·肯特的公寓在四楼,要绕过楼外一圈暴露在风中的砖砌阳台。斯特莱克注意到,凯瑟琳跟周围的邻居不同,她在窗户上挂了真正的窗帘。他开始敲门。

没有回音。没有开灯,也没有任何动静。如果欧文·奎因在里面,肯定打定主意不暴露自己。一个嘴里叼着烟、满脸怒气的女人从隔壁的门里探出头,动作快得颇有喜剧效果,她探寻地盯了斯特莱克一眼,又把头缩回去。

寒风呼呼地扫过阳台。斯特莱克的大衣上闪着雨滴,但他知道没戴帽子的脑袋看上去还跟平常一样:那头短短的紧密卷发,丝毫不受雨水的影响。他把双手深深插进口袋,摸到一个已被忘却的硬信封。

凯瑟琳·肯特家门外的灯坏了,斯特莱克往前挪了两个门,找到一个好灯泡,打开银色的信封。

迈克尔·埃拉科特夫妇诚邀阁下参加小女罗宾·威尼霞与马修·约翰·康利弗先生的婚礼二〇一一年一月八日星期六下午两点马沙姆的圣母玛利亚教堂之后转至斯温顿公园

这份请柬透着一种军令状般的权威性:婚礼将按请柬所描述的样子进行。他和夏洛特的关系从未发展到这一步,派发这种印着闪亮的黑色草书的、硬挺的乳黄色请柬。

斯特莱克把请柬塞回口袋里,回到凯瑟琳家的深色木门旁等着,缩起身子,凝视着外面黑暗的黎里路,车辆的前照灯、尾灯和反光在路上闪过,形成一道道红宝石和琥珀般的光影。地面上那群戴兜帽的年轻人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随后又有其他人加进来,重新聚拢。

六点半时,这支壮大了的队伍慢慢跑开了。斯特莱克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就在他们快要在视线中消失时,对面走来一个女人。她走过一个路灯的光圈时,斯特莱克看见一把黑伞下面有一头浓密的鲜红色头发在风中飘舞。

女人走路时身子有些歪斜,因为不撑伞的那只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购物袋,但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给人的感觉倒有几分迷人,时不时地甩一下浓密的卷发,在风中飘舞的红发十分耀眼,宽松大衣下面的双腿也很纤细。女人浑然不觉斯特莱克就在四楼上审视着她,兀自越走越近,穿过前院的水泥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