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最无尽的烦恼是人类自己的思想。

——约翰·韦伯斯特5,《白色的魔鬼》

那天晚上九点二十,斯特莱克穿着T恤衫和拳击短裤躺在羽绒被上,旁边的椅子上放着吃剩的一份外卖咖喱餐,他在看报纸的体育版,支在床对面的电视机在播新闻。充当他右脚踝的那根金属棒,在床边一个箱子上的廉价桌灯的映照下闪着银光。

星期三晚上,在温布利有一场英法友谊赛,但斯特莱克更感兴趣的是下星期六阿森纳主场对战热刺队的那场比赛。他从少年时代起就效仿特德舅舅,成了阿森纳的球迷。特德舅舅一辈子都生活在康沃尔,怎么会支持阿森纳队呢?这个问题斯特莱克从来没问过。

在旁边那扇小小的窗户外面,夜空弥漫着一种朦胧的亮色,星星挣扎着闪烁光芒。白天睡了几小时,对于缓解他的疲劳完全没起到作用,但他还不想睡觉,因为刚吃了一大份印度羊排香饭,喝了一品脱啤酒。身边的床上放着罗宾手写的一张纸条;是他傍晚离开办公室时罗宾交给他的。上面记着两个约会。第一个是:

克里斯蒂安·费舍尔,明天上午九点,交火出版社埃克斯茅斯市场ECI“他为什么想见我?”当时斯特莱克惊讶地问罗宾,“我只想知道他告诉奎因的那个静修所的地址。”

“我明白,”罗宾说,“我也跟他这么说了,可是他好像特别兴奋地想见你。他说就约在明天上午九点,你可一定要答应。”

这是想搞什么?斯特莱克盯着纸条,烦躁地问自己。

那天早晨,他在筋疲力尽中让自己的脾气占了上风,赶跑一个本来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生意的有钱客户。接着,他又被利奥诺拉·奎因逼着接了她的案子,而报酬很可能是空头支票。现在利奥诺拉不在眼前了,他便很难想起促使他接下案子的那种混合了怜悯和好奇的复杂情绪。他答应找到利奥诺拉那个爱生气的丈夫,此刻,在这个安静、冷清的阁楼间里,这份承诺显得不切实际,而且不负责任。他最重要的不是赶紧还清债务,获得一点自由的时间吗?星期六在酋长球场消磨一个下午,星期天睡睡懒觉。在几乎马不停蹄地干了好几个月之后,他终于开始挣钱了,吸引客户的并不光是那次崭露头角,一夜成名,而是人们的口口相传。难道他就不能再忍威廉·贝克三个星期吗?

斯特莱克又低头看着罗宾手写的纸条,暗自纳闷:这个克里斯蒂安·费舍尔为何这么兴奋,想跟他见面呢?他想见的是斯特莱克本人吗?还是卢拉·兰德里疑案的破案高手,或(更糟糕)乔尼·罗克比的儿子?他真是很难判断自己的名望达到了什么程度。斯特莱克曾认为他那次意外的名声大噪已经逐渐减了势头。当时确实很热闹,但是记者的电话几个月前就偃旗息鼓了,而且早在几个月前,他报出自己的名字时,对方就不再提及卢拉·兰德里。陌生人对他的反应又恢到他这辈子多数时候那样,把他的名字错念成“卡梅隆·斯其克”。

不过,说不定出版商知道这位失踪的欧文·奎因的什么情况,急于透露给斯特莱克,可是他为什么不肯告诉给奎因的妻子呢?斯特莱克百思不得其解。

罗宾写给他的第二个约会在费舍尔的那个下面:

十二月十八日,星期四,傍晚六点半,皇家兵器鲁佩尔街二十五号,SEI斯特莱克知道罗宾为什么把日子写得这么清楚:她决心已定,这一次——是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了?——斯特莱克和她的未婚夫终于要见面了。

那位素未谋面的会计师可能不会相信,斯特莱克实际上暗自感谢马修的存在,感谢罗宾无名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蓝宝石钻石戒指。听起来马修像个白痴(罗宾怎么也想象不到,斯特莱克对她无意中提及未婚夫的每句话都记得一字不差),但是马修在斯特莱克和一个可能扰乱他平静的姑娘之间竖起了有益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