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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陌生人浑身是血,简直是用血从头到脚洗了个澡。他活像个剥了皮的海豹,或是刚刚从母亲的子宫中出生便夭折的婴孩。他仅存呼吸,血液浸透的双眼紧闭,几乎冻僵了。他们把他拉了出来,放在一边。然后,他们给熊剥皮,把肉装好,放在了雪橇上。一个猎人拿起他的来复枪,另一个则拿起他的刀。他们争论是要就地杀了他,还是把他带回营地。他们争论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致同意带他回去。不管他是谁,他都是个幸运的家伙。一个如此幸运的人,应该得到一次被拯救的机会。他们把他抬起来放在雪橇上。他呻吟了几声。他们捅捅他,又摇晃他,但是他没有苏醒。他们把雪塞进他的嘴巴,但雪只是在他残缺的舌头上融化了而已,然后流到他的下巴上,形成粉色的小溪。

在冬季营地,女人们给他喝水和加热过的海豹血。她们洗干净了他的脸和手,把血渍浸透的僵硬大衣脱了下来。消息一经传出,孩子们都跑来看热闹。他们盯着他看,咯咯笑着捅捅他。只要他睁开双眼,他们就会尖叫着跑开。很快就流言四起:有人说他是一个巫师,是灵魂的引路人,是女神塞德娜派来帮助大家狩猎的;也有人说他是一个邪恶的幽灵,一个衣衫褴褛的被诅咒的人,谁碰到谁就会死,他会给人带来疾病。猎人跟萨满巫师聊天,巫师告诉他们,这个陌生人除非回到他自己的族群中,否则他是不会痊愈的。他们应该把他带到南部的库茨海湾那里的新教堂。他们问这个陌生人是否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幸运。他的幸运是否也会传递给他们?萨满巫师说,他确实是个幸运的人,但那是非常特别的一种、只属于异族人的幸运。

他们用兽皮包裹住他的身子,然后把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他放到雪橇上,一路南行。他们走过冰封的湖面,经过夏季狩猎区,一直走到他们的目的地——一座建在浅滩处的红色小屋。小屋的下面是冻住的海,后面是高高的山峦。紧挨着小屋的是一座巨大的圆顶雪屋,一线黑烟正从屋顶飘向天空。一群雪橇犬在门前蜷缩着睡觉。猎人们到达后,一个目光明亮、身材瘦削的英国神父出来问好。神父的头发和胡子都已经灰白,表情热诚,但是显然面露疑色。

他们指着萨姆纳解释怎么发现的他,还说了很多具体的细节。当神父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时,他们的手指就在雪地上画起海岸线的地图来,然后再指给神父具体地点。神父摇摇头。

“那个地方不可能有人出现。”他说。

他们说他很可能是个巫师,在来到这里以前,有可能一直跟独眼的女神塞德娜和她的父亲生活在海底。神父听到这里变得焦躁起来。他又一次告诉他们(就像他平时做的那样)关于基督的事情,并且走进小屋拿出一本绿书。他们就站在自己的雪橇旁边听他用笨拙的因纽特语读着。他的话起了一些作用,但是他们总觉得故事太牵强,并且孩子气十足。当他念完,他们微笑着,并点点头。

他们说:“他也有可能是个天使。”

神父看看萨姆纳,摇摇头。

“他可不是什么天使,”他说,“我很肯定。”

他们把萨姆纳放到屋子里靠近炉子的一张小床上。神父给他盖上毯子,然后蹲下身子试图把他摇醒。

“你是谁?”他问,“你从哪条船上来?”

萨姆纳半睁双眼,却没有回答的意思。

“你是德国人?”他问,“还是丹麦人?俄国人?苏格兰人?你是哪里人?”

萨姆纳毫无兴趣地看着他,似乎也没有认出他是谁,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神父在他身边蹲着待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站了起来。

“你就躺着休息会儿吧,”他说,“不管你是谁,我们可以稍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