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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利非常怀疑博格诺、黑斯廷斯或者斯卡伯勒的那些漂亮寡妇是否真的会找这个瘸腿小子看些小病,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那您在这儿跟我坐着干什么?”他反问道,“在我们这样一艘格陵兰捕鲸船上?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一位有名的爱尔兰领主居然在我们的船上干活?”

萨姆纳对他的讽刺仅仅回以微笑。他用手指在自己的鼻子上擦了擦,没有回答。

“这笔财产的继承上面还有一些法律纠纷。有几个陌生的表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提起诉讼。”

布朗利充满同情地叹了一口气。

他说:“人生处处有伏笔啊。”

“他们告诉我,要等法院做出判决,少说也要一年光景。这段时期,我既没什么工作可干,也没什么钱能到手。在阿德菲丽酒店的酒吧里碰到你们那位巴克斯特先生时,我正从都柏林律师那儿往回赶,正好经过利物浦。我跟巴克斯特先生在酒吧里聊了一会儿,他一知道我是着急挣钱的退伍军医,就推荐我到您这里来了。”

“他那个人冷酷又老练,那个巴克斯特。”布朗利说,眼睛闪着光。“我不信任那个家伙。我一直觉得,他血管里流着的,有一部分是犹太人的血。”

“我很满意他开出的条件。我本就没打算靠在捕鲸船上的工作变得富有,但至少可以让我撑到判决书下来的时候。”

布朗利哼了一声。

“哦,我们会给您找些活儿干的,”他说,“总有一些为乐意干的人提供的工作。”

萨姆纳点点头,把他的白兰地一饮而尽,然后把玻璃杯放回桌子上。杯子碰到桌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油灯从深色木质天花板上低垂下来——此时还没有点灯,但是船舱角落的阴影变得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大。因为外面的天光开始暗了下来,阳光正从烟囱和屋顶后面逐渐消失。

萨姆纳说:“我随时听您吩咐,先生!”

布朗利思索了片刻,想知道他这句话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含义。最后,他判断这句话并无特别含义。巴克斯特不是那种会泄露秘密的人。如果他选择萨姆纳(原因无须赘言,非常明显:廉价并且实用),那只可能因为这个爱尔兰人平易近人、适应能力强、处理事情有主见。

“一般来说,捕鲸船上没太多的医疗事务。这里的男人病了以后,要么自己就能好起来,要么自己硬撑着直到死——至少这是我的经验。用不用药,其实没什么大的区别。”

萨姆纳眉毛一扬,但他并不在意这种随意轻视他的职业的态度。

“我需要检查一下药箱。”他说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热情。“在我们出发以前,可能有些东西需要添置,或者要更换一下。”

“药箱平时就放在你住的船舱里。共济会总堂旁边的克利福德大街上有家药店。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账单寄给巴克斯特先生就行。”

两个男人都站起身来。萨姆纳伸出手,布朗利握住他的手,简短地握了握手。

他们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上,彼此凝视片刻,好像都在探寻一个答案,一个令他们过度警觉或谨慎而又难以启齿的秘密问题的答案。

萨姆纳最后说:“我猜,巴克斯特先生不会喜欢那些账单的。”

“去他的巴克斯特。”布朗利说道。

半小时后,萨姆纳弓着腰坐在他的铺位上,舔着铅笔头。他住的这个舱室面积非常狭小,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孩童的坟墓的大小,在航海开始之前,这里就已经散发着酸味,还有微弱的粪便的臭味。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药箱里看,然后开始列他的采购单。他写道:鹿角精、格芳伯氏盐、海葱烈酒。他不时打开其中的瓶子,用鼻子闻闻已经干了的内容物。一半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东西:西黄芪胶?愈创木酚?伦敦烈酒?怪不得布朗利认为这些“药水”没有效果,因为绝大部分物品根本就不是药。上任医生也许是个德鲁伊[3]吧?他在鲸脂灯发出的昏黄灯光下提笔写道:苦艾酒、阿片酊、水银。他想,在捕鲸船上会不会流行淋病呢?可能不会,因为北极圈内的陆地上很少有妓女。他根据药箱里泻盐和蓖麻油的量判断便秘应该是个大问题。他注意到那些外科手术刀无一例外都很老旧,锈迹斑斑,并且锋刃也都钝了。要想使用它们的话,就必须得先磨一磨。看来他带来了自己的手术刀和新骨锯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