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夜(第4/13页)

“你听过吗?”沈泰誉诧异。

“沈家大院是镇里最出名的建筑,谁不知道啊?”莲莲说,“我到顺恩姐这儿来打工,有一回顺恩姐去镇里买东西,捎带上我去逛逛,路过沈家大院,她就给我讲你爹有外遇,你母亲很年轻就自杀了,很惨很惨的,你母亲去世后,‘小三’转了正,过得顺风顺水,一点儿愧疚的意思都没有。顺恩到山里来开旅舍之前,就是住在镇里的,估计镇上人家都听闻过你们家的事儿。”

“当年的镇子,规模远不及这会儿,那么小的地方,闹到沸沸扬扬,也不足为奇,”沈泰誉道,“老板娘以前在镇上住吗?可惜我离开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中间也很少回来,镇里的大部分人,我都不认得了。”

“那你这次是——”

“我父亲上个月生病去世,家里竟然没人通知我,他们圆满而幸福的生活里,我这个人是不存在的,”沈泰誉忍不住揶揄一句,“不过,由于父亲的遗产跟我有关联,小镇的律师专门打电话,让我来听遗嘱,我才晓得父亲不在了。”

“老太太傻了,情有可原,”莲莲客观地评价,“你的两个弟弟太过分了,他们不应该忘记知会你。”

“毕竟血脉相传,我对遗产没兴趣,”沈泰誉重重叹息,“但是,我不能不到父亲坟前上炷香,不管他对我母亲多混账,多该死,对我多冷酷,多无情,我们始终是血缘至亲。”

“你跟家人不是很疏远吗?”莲莲问,“你爹仍然有遗产留给你?你的两个弟弟没有穷凶极恶地统统抢到手?”

“遗嘱是保密的,我父亲事先仿佛做足了准备——我那两个弟弟被宠溺过度,是典型的混世魔王,相当不争气,大部分家产都被他俩挥霍一空,所余有限,不过是那幢宅院,地震一来,化为乌有。”沈泰誉道。

“那么,你爹分配沈家大院的几间屋子给你?”莲莲好奇地追着问。

“地震的那一刻,律师正在宣读,如果没有听错的话,似乎我父亲把沈家大院全都给了我……”沈泰誉不太确定。

“全给了你?”莲莲瞠目。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天,我没有精力去考虑原委,”沈泰誉陷入沉思,徐徐自语着,“自打母亲逝世后,多年来,我对父亲的憎恨,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我们父子说过的话,不会超过二十句——也许人之将死,对犯下的罪孽格外惭愧,因而想方设法补偿我?也许是对他那两个活宝儿子失望透顶,以示惩罚?”

“这两层原因都有吧,”莲莲替他理清乱糟糟的思路,“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被你忽略掉的,你爹他一定还是爱你的。你想过没有,这些年,因为你的单方面抗拒,他对你爱而不能,或许是他人生最大的遗憾,最大的苦痛。”

“莲莲,我父亲不是善良之辈,”沈泰誉冷笑了,“否则,他不会那样伤害我的母亲,把她逼上绝路!”

“沈大哥,你和你的母亲,在你父亲的心目中,是两样的吧?你是他的亲骨肉呢,”莲莲坚持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爹尽其所能,赠给你全部的家产,不是无缘无故的,他的爱,恐怕你从来就没有看见,因为你根本就不想看见!”

沈泰誉怔住了。年少的莲莲提出了一道如此艰深的命题,没有感觉到的爱,就是不存在的吗?

石韫生靠着成遵良的肩头,两人并排躺着,成遵良时不时为她掖掖被角,在她耳旁低语几句。窝棚里躺满了人,谁都无心留意他们甜蜜而亲昵的举止。

不一会儿,石韫生沉沉入睡了,成遵良支起肘弯,在幽微的烛光中打量着她。石韫生把脏腻的头发结成一条辫子,垂在脑后,她的身材很纤细,手足细细的,锁骨有一道小小的胎记,皮肤很白,是极少晒太阳的那种颜色——这是个多么陌生的女人啊,可是,成遵良的心里,却充满了温情,仿佛她是命中注定了,是上天恩赐给他的礼物,自亘古以来,就安排妥当,要来到他的身旁,给予他力量和支撑,陪他熬过安心但不会安稳的下半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