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夜(第2/13页)

“不用上学了吗?”试探地问长辈,怯怯的,生怕回答是一记耳光,或是一声粗暴的呵斥:做你娘的白日梦!

“今天也去不了吗?”难以置信似的。

“以后都不用去学校了吗?”有点掩饰不住的快乐了。

“如果一直待在这儿……”下面的话,谁都不敢说出来,说了,分明是没心肝的表现——山里还困着家人呢,爸爸妈妈,或是爷爷奶奶,生死不明,怎么可以为了不用上学,便祈祷永远不回家了呢?何况,这一想,便惦念着他们了,没有每早必吃的热馍馍,也没有妈妈或是奶奶拿手的油炸春卷,真是惆怅呢,做梦都咂巴嘴了,醒了流一下巴的哈喇子。然后,连言语间都充满了幻想。

比如,正玩着打电话的游戏,小手握拳,搁在耳边,嘴里煞有介事地“喂、喂”两声,假装讲电话,突然夸耀一句:

“我家有两部电话,堂屋里一部,爸爸妈妈的屋里一部。”

“电话算什么?你家有没有手机?我爸爸的手机,不用放在房间里,随时都可以接通。”

“单你爸爸有手机?我家有好多好多手机呢,我爷爷一部,我奶奶一部,我爸爸一部,我妈妈一部,我一部……”

再比如,手里端着一碗淡盐寡味的白水黄瓜,明明肚子里大唱空城计,可就是吃得不来劲,平均三分钟懒洋洋地吞下一块,忍不住吹牛:

“我妈妈做的土豆煮面块比这个香。”

“土豆煮面块算什么?我就爱吃酸菜搅团。”

“酸菜搅团我都吃腻了,现在我天天吃核桃花炒腊肉。”

“土豆煮面块好吃!”

“不对,酸菜搅团好吃!”

“土豆煮面块不好吃,酸菜搅团也不好吃,核桃花炒腊肉最好吃!”

为着这虚无的美食,免不了又结结实实地打上一架。

老太太眯缝着眼,饶有兴致地瞅着这些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像是观看一出皮影戏,看得眉开眼笑的。沈泰誉叹息一声,走出窝棚。

“沈大哥,进去看你的母亲了?她还好吗?”莲莲迎上来,手里握着一大捆干燥的青草。

“老太太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愉悦着呢,”沈泰誉哭笑不得,指指莲莲手中的草,狐疑道,“这个也能吃?”

“沈大哥,瞧你,尽挂住吃!”莲莲娇嗔地睨他一眼,却是忍不住笑出来,“这是香草,你不认识吗?窝棚里人太多了,我想用它来调节一下空气。”

“亏得你有闲心!”沈泰誉感叹一句,“这样的环境,真觉得圣贤书里说的黄金屋、颜如玉都是虚幻无用之物,果腹才是第一要义。”

“谁说不是呢?”莲莲眨巴眨巴眼,老实说,“我这其实是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要不,成天就想着那些好吃的,做梦都在吃香的喝辣的!”

“呵呵,”沈泰誉乐了,“我也跟你一块儿转移转移注意力吧!”他帮着莲莲,把散乱的香草一小束一小束地捆扎起来,分别放置到几个窝棚里,悬挂到顶端,免得被小孩子们摘下来玩。

“那是什么?”老太太定定地盯着沈泰誉。

“喏,是香草,”沈泰誉取了一小簇,递给老太太,“有香味的草,你闻闻?”凑到她的鼻子底下,老太太深深吸一口,仰起脸,孩子一样天真地笑。沈泰誉就把香草系在她的衣襟上,她低头摩挲着,抬起眼,又惬意地笑出来,满面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沈大哥,你真孝顺,”莲莲说,“你好像说过,你自己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老太太是你的继母?能够跟继母相处得这么好,太不容易了。”

“我们处得一点儿都不好,”沈泰誉直言不讳,“在地震以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套用一个词,形同陌路。”

“形同陌路?”莲莲不信,“你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