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昼(第2/9页)

“沈大哥,我怎么会怪你呢?”半晌,莲莲淡淡地说,“顺恩姐说得没错,这样的死,虽不是寿终正寝,却是有价值的,总比病死、饿死、冻死、让石块砸死、被狼咬死、被水淹死要强吧?”

沈泰誉张口结舌,莲莲数出的死法太多了,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横死。

“但愿黑仔下辈子不再是一只狗,能够转世为人。”莲莲说。

“做人很好吗?”沈泰誉忍不住问,以他的经验,在莲莲这个年纪,通常会发生“强说愁”的状况,慨叹现世的忧伤,表示来生愿做一棵无牵无挂的树、一根无知无觉的草什么的,矫情得很。

“做人多有意思啊,”莲莲肯定地说,“人有丰富的情感,有复杂的思想,我喜欢感情的纠结,也喜欢思想的沉重,要是黑仔将来能够体会到这些,我会为它高兴的。”

“感情的纠结,思想的沉重,”沈泰誉重复她的话,笑了,“莲莲,或许只有你,才会如此勇敢而真诚地说出喜欢这两个字。虽然绝大多数人贪恋着生、畏惧着死,可是,人类多半向往轻松与简单,没有谁,能够坦率地宣称自己喜欢纠结、喜欢沉重。”

“轻松和简单?这既是指亲眷关系,也是指工作与生活的状态吧?”莲莲说,“我的状况,大约算得上是轻松和简单了,没有至亲的人,没有负累,无牵无挂,在顺恩姐的旅舍里,不累,没有压力,没有竞争,尽管报酬不多,可是温饱足够——如果这就叫做轻松和简单。那么,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不要,我不喜欢。我宁可身边有一大家子亲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兄弟姐妹。没有钱,没有大房子,挤住在一块儿,婆媳、妯娌,彼此争吵、彼此怨怼,人人都为一日三餐奔波劳碌,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出现,有人失恋,有人生病,有人坐牢,有人闯祸,热闹、纠缠,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

莲莲是一脸向往的神情,沈泰誉却是听得头都大了,拉拉杂杂的糗事儿,光是想想,都觉头昏脑涨。恐怖恐怖!他想。

“莲莲,你明白什么叫做‘围城效应’?”沈泰誉道,“经历与旁观、与揣想,是不一样的,当你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你所讲到的那种喧哗,很可能你会避之不及……”

“只是喧哗吗?难道你不觉得温暖和安全?难道你不觉得,婚姻和亲情,是活在世间最重要的东西?”莲莲歪着头,看着他。沈泰誉轻轻笑,心里略微吃惊,他想不到会跟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有板有眼地讨论人生大问题。

“莲莲,你还年轻,要花心思在学习上,学习生存的本领,”沈泰誉搭起兄长的架子对她训话,“你不明白的,做情感的奴隶,是一桩悲哀的事情,身为女性,至关重要的,是独立,是理性。沈大哥希望你可以做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

“能够获救的话,我会学习的,”莲莲立刻说,“我不是跟你讲过吗,等我攒足了钱,就去成都参加月嫂培训班。”

“学费你就不必操心了……”沈泰誉说。

“不,沈大哥,我不会要你的钱,”莲莲居然不领受,“任何愿望,如果轻易就能达成,也就不成其为愿望了,我要自己一点一点地存起钱来。憧憬,而且享受有憧憬的乐趣。”

“莲莲,你做得到的,你会用自己的勤奋,来征服和创造一个属于你的世界,沈大哥相信你。”沈泰誉鼓励她。

“不过,我的人生规划跟沈大哥的想法,可能有很大的出入,”莲莲笑着说,“你们城里人叫做白骨精的那些姐姐们,我一点儿也不羡慕,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幸福的黄脸婆。”

“呵呵,”沈泰誉乐了,打趣道,“刚刚你不是说,能够轻易达成的愿望,就不成其为愿望了?放心放心,家会有的,孩子会有的,你会是一个最称职、最优秀、最抢手的贤妻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