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托布鲁克(第3/7页)

所有这些念头在他看着人生中第一次沙漠日出时闪过他的脑海。二十年后,随着那一声“醒醒,阿赫迈德”,它们又一一浮现,像昨天那些痛苦的回忆一样新鲜,一样刻骨。

他猛然坐起,过去的念头像早晨的云一样迅速消散。他身负重任穿越了沙漠。他找到了水井,而且这并不是幻觉:他的堂兄弟们在这里,他们每年这个时候总在这一带。他筋疲力尽地倒下来,他们用毛毯把他裹起来,让他睡在火边。想到他那些宝贵的行李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慌,他到这里时还带着它们吗?随后他便看见他的行李整齐地堆在他的脚边。

伊什梅尔正蹲在他身边。一直以来总是这样:两个男孩一年到头都一起待在沙漠里,伊什梅尔早晨总是第一个醒。这时他说:“你有很多心事,堂弟。”

阿赫迈德点点头。“这是一场战争。”

伊什梅尔拿来一个装饰着宝石的小碗,碗里装着水。阿赫迈德把指头在水里蘸了蘸,洗了洗他的眼睛。伊什梅尔走开了。阿赫迈德站起身来。

女人们沉默而温顺,其中一个给了他端来了茶。他没有向她道谢,接过来飞快地喝掉。他吃了点冷米饭。在他周围,营地的人们开始悠闲地劳作。看起来家族里的这一系还很富裕:有几个仆人,很多小孩,至少二十头骆驼。附近的绵羊只是羊群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应该在几英里之外吃草。骆驼应该也还有更多。它们在夜里四处游荡找草叶吃,即使有一条腿被绑起来,它们有时还是会走出视线之外。年纪小的男孩子们这会儿应该像他和伊什梅尔从前一样,正忙着把骆驼赶拢回来。牲畜们没有名字,但伊什梅尔认识每一头骆驼,知道它们的故事。他会说:“这是很多女人死了的那年我爸爸给他的兄弟阿卜杜尔的那头公骆驼。后来骆驼瘸了,我爸爸就把另外一头给阿卜杜尔,把这头带回来,它现在还瘸着呢,看见没?”阿赫迈德已经很熟悉骆驼的习性了,但他还是没法像一个游牧民那样对待它们:他还记得他没在那头垂死的白骆驼屁股下点火。如果是伊什梅尔,他会点的。

阿赫迈德吃完早饭,回到他的行李旁。箱子没有上锁。他打开顶上那个小皮箱。当他看着长方形的箱子里的简易无线电那一个个整齐排列的开关和旋钮时,鲜活的回忆突然如电影般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现:熙来攘往、疯狂的柏林城;一条叫作提尔皮茨弗的林荫道;一栋四层的砂岩大楼;一座由走廊和楼梯构成的迷宫;外间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秘书;里间的办公室里零散地摆放着写字台、沙发、档案柜和一张小床,墙上挂着一幅日本画,画着一个狞笑的魔鬼,还有一张弗兰科的签名照;穿过办公室,在那个能俯瞰兰德维尔运河的阳台上,有一对德国腊肠犬,还有一位过早地白了头发的海军上将,他说:“隆美尔要我放一个特工在开罗。”

皮箱里还装着一本书,一本英文小说。阿赫迈德漫不经心地读了下第一行。“昨晚,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曼陀丽庄园。【4】 ”一张折起来的纸从书页里掉了出来。阿赫迈德小心地把它捡起来放回原处。他把书合起来,放回箱子里,又把箱子关上。

伊什梅尔站在他的身后。他说:“走了很远的路?”

阿赫迈德点点头。“我从阿尔及拉来,利比亚那边。”这个地名对他的堂兄来说毫无意义。“我从海边来。”

“从海边来!”

“没错。”

“一个人?”

“我出发的时候带了几头骆驼。”

伊什梅尔肃然起敬:即使是游牧民也不会这样长途跋涉,而且他从来没见过大海。他说:“可是为什么啊?”

“和这场战争有关。”

“一帮欧洲人和另一帮欧洲人为了谁来统治开罗打仗——这和沙漠的儿子们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