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3页)

为了让儿媳妇不痛快,她称孩子们是“从鸟窝里掉出来的小鸟”。她认为他们在城市生活,周围都是粗鲁的人,而且还有污染,她喜欢对他们遭受的这一切表示同情。她想要扩大孩子们的视野,而社会想要将孩子们培养得中规中矩。一方面奴性十足,另一方面却又总是自说自话。总之,把他们培养成了胆小鬼。

西尔维娅向她发起攻击。米莉亚姆尽可能地忍住,不和她谈孩子的教育问题。几个月以前,两个女人之间起了很大的争执。时间虽然流逝,但不足以忘记争吵的性质,而每当两个女人再次遇见,争吵时的那些话依然在米莉亚姆的耳边回响。那天大家都喝多了。喝得太多。米莉亚姆动起感情来,她希望西尔维娅能够竖起同情的耳朵。她抱怨自己很少看见孩子,抱怨自己所承受的这种疯狂的存在,所有人对她都是那么苛刻。但是西尔维娅没有安慰她。她没有将手放在米莉亚姆的肩头。正相反,她将矛头对准了儿媳,向她发起攻击。她的武器看上去已经磨得很快,只要机会来到,马上就拿了出来。西尔维娅指责她投入太多时间在自己的职业上,虽然她在保罗小的时候一直是工作的,而且总是炫耀这一点。她认为米莉亚姆不负责任,太过自私。她扳着手指头历数她出差的次数,甚至亚当还在生着病,或是保罗才录完一张唱片。这是米莉亚姆的错,她说,如果说孩子们变得让人难以忍受,变得专横、任性,那都是她的错。她的错,路易丝的错,那个劣等的保姆,母亲的代用品,米莉亚姆却因为好心、因为怯懦而如此信任她。米莉亚姆哭了起来。保罗目瞪口呆,什么也没有说,而西尔维娅举起胳膊重复道:“她这会儿还哭了!瞧瞧她。她哭了,我们应该同情她,因为她没有能力了解真相。”

每次米莉亚姆见到西尔维娅,关于这个晚上的记忆都会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在这个晚上,她被杀死了,扔在地上,身中无数刀。她尸体横陈,肠子都露了出来,就当着她丈夫的面。面对这些指控,她没有力气自卫,她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指控是真实的,但是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命,也是很多其他女人的命。没有一刻能有地方容得下她,给她温暖。没有一点建议,可以从一个母亲传给另一个母亲,从一个女人传给另一个女人。

早饭的时候,米莉亚姆的目光在她的手机上逗留。她想要查查邮箱,然而网络慢得令人绝望,她气得发疯,简直想把手机扔到墙上。她歇斯底里地威胁保罗说要回巴黎。西尔维娅抬起眉毛,很明显已经不堪其烦。她梦想中的儿媳是另一个样子,更温柔,更矫健,更孩子气一点。应该是一个喜欢大自然、喜欢山间漫步的姑娘,一个不会抱怨这座可爱的房子不舒服的姑娘。

很长时间里,西尔维娅总是在重复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她过去所投入的政治事业,她的革命伙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变得温和了。她知道没有人在乎她那些晦涩的理论,说这个世界被收买了,都是十足的蠢货,都是在荧屏前,吃着屠宰场的肉长大的。而她,在他们那个年龄的时候,梦想的就是革命。“我们或许真的是有点天真。”她丈夫多米尼克进一步说道。看到她不幸福,他有些悲伤。“天真,也许吧,可是我们没那么傻。”她知道丈夫根本不明白她的理想,一切都走偏了。他只是出于善意,倾听她诉说自己的失望和恐惧。看到儿子变成这样,她感到很是可悲:“你还记得吗,他曾经是一个多么自由的小男孩?”可如今在他妻子的操纵下,变成金钱和虚荣的奴隶。很长时间里,西尔维娅寄希望于两性之间的战争,认为到了她孙辈这一代,可以诞生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一个我们可以有时间生活的世界。“我亲爱的,你太天真了。女人,”多米尼克对她说,“和其他人一样,都是资本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