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请听我说。听一下我这个蜷缩在鸽子翅膀下的浪荡子的述说。天空湿润宛若婴儿的眼睛。那无望的翡翠色的空,扶摇直上,是鲲之翅翼,不知几万万里。天地之虚无,竟至于斯,无可见,亦无可闻。那人间万象,于这茫茫然不可测的一团浑浑噩噩中,是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点。这让人悲伤,几欲嚎啕出声。

头顶的阳光直射而下,感觉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我用手掌擦去脸庞上那些可疑的液体。四周阗寂。在正午的光芒里,草地上的花朵闪耀着黄色的光辉。我好像刚从梦境深处返回,内心深处是摇晃的水。而眼前万物脉络清晰,条理如线,却是此般不容置疑。一个声音在耳朵里嗡嗡响——

起初我们并不存在,无尽的虚空都藏在一个肉眼也无法窥见的奇点里。这个点悬浮在那儿。是的,那儿,也只能是那儿。那儿没有光,没有暗,是一种不可思议、超出人类理解与想象的存在。你无法用世间任何一种语言来描述它。你不知道它为什么存在。刹那间,时间开始了。一个光辉的时刻突然诞生,奇点发生爆炸。力产生了,四种基本力在同一个时刻出现,它们分别是万有引力、电磁力、弱相互作用力、强相互作用力。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个直径超过1600万亿公里的物体出现。我们拥有了宇宙。

“在宇宙无形的笼子里,一只巨鸟振翼扑击着四野”。

活着的人啊,谁能否告诉我,宇宙是什么,它又如何获得了规律、组织,以及一切使其得以成为宇宙的物体与原因?物理学的精神已经渗透至许多人的心灵,但至今我们还是无法很好地解释实在、时间、空间等基本概念。又如果说宇宙就像一部影片:正在放映的影片是现在,已放映过的构成过去,尚未放映的构成未来——我们是兢兢业业的演员。那么,谁在播映,谁在观看,谁在影片结束的那一刻哈哈大笑?

檌城,上帝造的城,由天上消失的星尘所聚。人们知晓它的名,并非是曾有人窥见过它隐匿于万丈云端之上的城楼。人们并不真正知道它是什么,只明白它是无限的——这是信仰的结果,而非理性的结论。任何由理性催发的认识,在“无限”的尺轴上皆应忽略不计。“有限”不能给无限增加什么,也不能减少什么。或许想象可以接近它,接近那无限纯粹的蓝,那在梵高笔下出现过的带着强烈旋转的蓝,那一层层簇拥在白云边、深邃的蓝,那在深海水母身上缓缓飘浮的蓝,那在雪白的布料上洇散、充满呼吸的蓝。

檌城真是蓝色的么?旅人的眼神中带着狡黠和桀骜。一切词语在檌城面前都是徒劳无益的,都属于别有居心的尝试与虚妄的企图。不能把它视作“一种思想方式,一个观察世界的角度”,又或者是“一种行动方式,一种特殊的行为与品质”。它不是道德与说教,山川与水源、历史与神话、城垣与炮楼、疆域与谶语。它在眼耳鼻舌身之外,在规章制度条文仪式之外。它没有任何一个普通城市所应该具有的,但当人们抬起头仰望天穹,蓦然被一种赤裸裸的寂静扼住灵魂的时候,或能在那时看见檌城。它可能是几粒星辰,一阵清风,数声鸟鸣,也可能是星辰、清风与鸟鸣的总和。见过檌城的人,都是有福的。而更多的人,因为跟随他们的足迹,内心璀灿。

世界的地图在脑海里打开,一根看不见的手指在荒漠、海洋、孤岛、平原与群山之间缓慢地滑动。我用唾沫搅拌着这些出现在舌头底下的句子,就像一个建筑工人搅拌着水泥、黄沙与水。水中有我的倒影——我不是那咯索斯,并不喜欢顾影自怜,但还是愿意在水边、镜前、街头橱窗、电脑显示屏,以及镜头等一切具有光滑表面的物体前寻找自己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