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4/5页)

我说:“算了吧。去跟爱德华说你感到很抱歉,让他扣你的零用钱当赔偿。或随便其他什么。”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可惜却天真得可笑:“我不去。泰勒,谢了,可是我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把鸡腿放到一边,又回去面对满地的零件,收拾自己搞砸的一堆烂摊子了。

我正想走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了,敲得很小声。杰森比个手势叫我把灯关掉,然后把门打开一个缝,让他妹妹进来。她显然怕死了爱德华会逮到她跑来这里,说话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不过她也和我一样,是来送东西给杰森的。不是鸡腿,是一个巴掌大的无线网络浏览器。

杰森一看到那个东西,脸上立刻神采飞扬起来,叫了一声:“黛安!”

她嘘了他一声,很紧张地歪着嘴笑了一下:“只是个小机器。”她细声细气地说完,跟我们点点头,然后又一溜烟跑掉了。

她走了以后,杰森说:“她比较内行,小机器确实不重要。真正有用的是网络。她给我的不是这个小机器,而是网络。”

不到一个钟头,他已经在网络上请教了一大票西岸的程序设计师。那些人专门替遥控机器人大赛改良小型引擎。还不到半夜,他已经修好了刈草机的十几个小毛病,暂时可以用了。于是我就走了。我偷偷溜进家里,然后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他叫他父亲来。爱德华步履蹒跚,从大房子走出来。他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法兰绒衬衫,扣子没扣。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杰森发动刈草机。巨大的声响在凌晨的黑暗中听起来格外刺耳。爱德华听了一下,耸耸肩,摆个姿势要杰森跟他回屋里去。

杰森在门口犹豫了一下,隔着草坪看到我房间的灯光,偷偷跟我挥了挥手。

当然,刈草机只是暂时修好了。到了隔周的星期三,那个抽“高路易斯”香烟的园丁来了。他修剪了大半个草坪之后,刈草机卡住了,再也不会动了。我们坐在树林边的荫蔽下听园丁大声咒骂,至少学会了十几句很有用的佛兰德语脏话。杰森的记忆力几乎是过耳不忘的程度,他立刻就迷上了“Godverdomme mijn kloten miljardedju!”这句话。它的意思是“天杀我卵蛋一百万次的耶稣基督”,杰森跑到莱斯中学的图书馆查了荷英字典,逐字把它翻译了出来。往后的几周,每当他扯断了鞋带,或是弄坏了计算机,他就会冒出那句脏话。

后来,爱德华只好花钱买了一台全新的刈草机。店里的人告诉他,旧的机器能用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修起来会花太多钱。这件事是从我妈那里听来的,我妈是从卡萝·罗顿那里听来的。据我所知,从那以后爱德华再也没有跟杰森提起刈草机的事。

我和杰森几次谈起这件事,每次都会大笑一场。不过,几个月之后,故事里的笑料也渐渐没味道了。

我举步维艰地走回床上,心里想着黛安。当时,她送给哥哥的礼物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不像我送的,只是精神上的安慰。那么,她现在究竟在哪里?她能够送我什么可以减轻我的负担的礼物吗?我想,只要她人在这里就够了。

白天的亮光像水一样在房间里川流不息。我感觉自己仿佛在一条光河中载沉载浮,沉溺在空虚的时刻里。

并非所有的错乱妄想都是明亮而癫狂的。有时候,妄想是迟缓的,像爬虫类一样冷血无情。我看着阴影像蜥蜴一样爬上饭店房间的墙壁。一眨眼,一个小时过去了。再一眨眼,天已经黑了,照在大拱门上的阳光都消失了。我侧过头去,只看到一片黝黑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团热带暴风雨盘桓在空中。我无法分辨哪个是闪电,哪个是发烧引发幻觉后看到的大钉子。不过,雷声是不会被听错的。猛然间,一股潮湿的矿物气味从外面飘进来,雨滴打在水泥阳台上,一阵倾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