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3/5页)

老实说,我差不多只是站在旁边看热闹。杰森在地上铺了十几张昨天的《华盛顿邮报》,然后把刈草机放在了上面,开始研究。我们躲在草坪后的工具间里,里头有一股霉味,但是很隐秘。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混杂着机油、汽油、肥料和除草剂的气味,难闻得很。天然松木的架子上放着好几个袋子,草皮种子和树皮护根从袋子里漏出来,散落在坏掉的刈草机的刀刃和破碎的把柄中间,一片零乱。大人不准我们在工具间里面玩,门通常都锁着。杰森从地下室门后的架子上拿到了钥匙。

当时是星期五下午,外头很热,我很乐于窝在里面看着他忙,除了可以学一点知识,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安全感。他先整个人平躺在机器旁边,检查了整台机器。他很有耐心地用手指在金属外罩上摸索,寻找螺丝钉的头。找到了之后,他把螺丝钉拧松,按照顺序放在旁边,然后把外壳掀开,放在螺丝钉旁。

接下来就深入到机器内部了。杰森用起双向螺丝起子和扭力扳手来轻车熟路,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学过用法还是天生就会。他的动作像是在试探,却又没有丝毫犹豫。那副模样看起来像个艺术家或运动员,举止精细,胸有成竹,充满自知之明。他把摸得到的每一个零件都拆下来,像解剖图一样排列在沾满油污的报纸上。这个时候,门发出尖锐的吱嘎声,猛然打开,我们吓得跳了起来。

爱德华·罗顿提早回来了。

“该死。”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爱德华·罗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穿着一套量身打造、严丝合缝的灰色西装,站在门口,看着被拆得粉身碎骨、撒落一地的机器零件。杰森和我头压得低低的,盯着自己的脚,那种本能般罪恶感就像是偷看《阁楼》杂志被大人逮到般。

“你是在修理机器,还是在搞烂机器?”他终于开口了,口气中充满不屑与轻蔑。那种口气正是爱德华·罗顿的注册商标。很久以前,他就很擅长挖苦人,现在更是几乎成为了他的第二天性。

杰森温顺地说:“爸爸,我在修理。”

“嗯,那是你的刈草机吗?”

“哦,当然不是,不过,德梅耶先生应该会很高兴,如果……”

“可惜那也不是德梅耶先生的刈草机吧,是吧?德梅耶先生自己没有工具,如果不是我每年夏天雇用他,他就得靠救济金过日子了。那碰巧是我的刈草机。”爱德华说到这里就停了,很久都不说话,久得令人受不了。然后,他终于又开口了:“你找出毛病没有?”

“还没。”

“还没?那你最好继续找。”

杰森仿佛身上的魔咒突然解除了一样,整个人轻松起来。他说:“是的,爸爸,吃过晚饭以后我大概……”

“你搞错了。我不是说吃过晚饭以后。你把机器拆了,你就要把机器修好,然后装回去。弄好了,你才可以吃饭。”接着,爱德华那令人退避三舍的眼神看向我这边来,“泰勒,回家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来这里。你应该更懂规矩。”

我立刻一溜烟跑了出去。午后的阳光刺眼得令我猛眨眼睛。

此后,他再也没有在那里逮到过我。不过,那只是因为我很有技巧地躲开了他。那天晚上我又跑回去了。晚上10点过后,我从房间的窗户往外张望,看到工具间门底下的缝中有灯光漏出来。我从冰箱里拿了一只晚餐剩下的鸡腿,用锡箔纸包好,然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匆忙跑过去。我小声地喊杰森,他把灯关掉了一会儿,刚好够我闪身进去,不会被人看到。

他的全身沾满了油污,看起来简直像是毛利人的刺青。刈草机的引擎还是只组装了一半。等他狼吞虎咽地咬了几口鸡腿,我才问他为什么弄了这么久。

他说:“我只要15分钟就可以把机器装回去,可是机器还是不能用。最难的是要怎么找到故障的原因。更惨的是,机器越搞越糟。如果我想把汽油管线清干净,空气就会跑进去,要不然就是橡皮管会裂开。没有半个零件是好的。化油器的外壳有很细的裂痕,我却不知道要怎么修。我没有备用零件,或是适合的工具。我甚至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工具。”他愁眉苦脸,我差点以为他会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