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 花束

那一夜,我捧着一束花走在路上。相当壮观的一束花,抱在怀里遮住半边脸,拎着会拖地。百合、玫瑰、罂粟、大丁草、丝石竹及其他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各种花像要扑出来似的紧挨在一起,包裹在淡紫色的包装纸和玻璃纸里,再用缎带优雅地捆扎在一起。

说实话,我不知该拿它怎么办。假如这是送给女朋友的生日礼物,或者自己为求婚而准备的花束,大概自然另当别论吧。一定是无论再怎么难拿得要命,心里头也快活无比。但是很遗憾,当时的我所处的境地,并非那样的罗曼蒂克。

一个穿着廉价西装、二十岁上下的男人手捧花束的身影,比想象的还要扎眼。无论怎样小心翼翼低头含胸靠路边走,过路的行人还是把视线投向这边。有人特地回过头来流露出大惊小怪的神情,也有人莫名其妙地冲我微笑。明明不过是单纯的花而已,一旦束起来被人捧在手里,却仿佛硬是散发出特殊的光芒来。

换作平时,我是搭电车回家的,可在挤满醉鬼的时间段带着如此大的一件行李,恐怕会给人造成麻烦,于是选择了步行。在扎眼这点上,两边没多大差别。我反倒开始后悔了:反正挤烂了又不要紧,早知道搭电车快快回家得了。

每迈出一步,玻璃纸就沙沙响几声,缎带的两头就晃来荡去,混合了夜晚寒气的花香从胸前升腾上来。再次端详,发现另外还有小鸟眼珠般小小的红色果实、还不晓得会开放成什么形状的硬硬的花蕾以及软绵绵的花穗隐藏在花丛中。所有一切湿漉漉、水灵灵的。不知什么时候,百合的花粉飘落到了衬衫的前襟上,成了铁锈红的污渍。

以前为了节约电车费,我也曾经有好多次从打工的地方走相当于两站地的路程回家,不过抱着抱不惯的东西就让人备感疲倦。换到左手拿也好,换双手抱也好,夹到腋下也好,怎么也没法确定合适的位置,就是摆不平,始终感觉不对劲。再加上花束出乎意料地沉,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阵阵地发麻。花束可能更适合拍成照片或者作为典礼最后的点缀,但却并不适合拿着到处走——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

沿国道铺设的人行道笔直伸向闪烁的街灯连成串的遥远前方。大型电器商店、家庭餐馆及音像租赁店的霓虹灯映照出一直下到晌午过后的雨留下的水洼。抬头望天,是满月。

每回在大楼与大楼间的缝隙前面停下脚步,或者当小酒馆的垃圾箱映入眼帘,我都险些忍不住嘀咕:“要不扔掉算了!”——得费点儿劲才能把这念头遏制住。假如把它悄悄丢在胡同深处,或者打开塑料桶的盖子使劲塞到里面去,我觉得大概就能心情舒畅,双手一下子解放了,就能快步走回家了。

“不对,不行不行!”

我这样告诉自己,摇摇头,眼睛盯着脚下继续前行。

说起来,我屋里甚至连一只花瓶也没有,也不会有家人或者女朋友对我说:“哎呀,你怎么会有这花?好漂亮!”

送我这束花的,是我打工地方的顾客。我是男式西装专卖店的售货员,那天正值打工合同终止的最后一天。不过就是一个签了一年合同的打零工的小子,只管保洁、商品的取进取出,顶多还能卷卷裤脚管,不干就不干了,对店里几乎没任何影响。店长以下的店员们甚至没一个理睬过我。在熄掉店里的灯之后,店长以极其机械的口吻说了一句“再见,辛苦了”,仅此而已。

大伙儿返回更衣室去了,剩下我独自切断正门入口的自动门电源,正准备给门上锁的时候,响起了砰砰敲玻璃的声音。

“晚上好!”

站在门外的,可以说是我唯一负责过并相熟的顾客——殡仪馆的一位科长。

“这么晚来,抱歉!这个,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