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5/5页)

我也笑了笑说:“你真是个怪小孩,汤米。”

之后,我们亲吻对方,只是轻轻的一吻,然后我就上了车。回车的时候,汤米还是站在原地,当我离开时,他笑了笑,对我挥挥手。我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他一直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刻。最后,我隐约又看见他举起双手,然后转身向外悬的屋顶走去。接着,广场就从镜子中消失了。

※※※

几天前我和捐赠人聊天,其中一个对我抱怨他的记性退化得惊人,甚至连最珍贵的记忆也都忘了。但我不同意,我不觉得自己那些最珍贵的回忆消失了,是的,我失去了鲁思,接着又失去了汤米,但没有失去对他们的回忆。

我想我也失去了海尔森。现在偶尔听到几个过去的学生想找回海尔森,或许看看学校以前的所在地。有时也会听到一些关于海尔森如今面貌的奇怪谣言:例如海尔森已经变成一间旅馆、学校或是废墟什么的。我自己呢,经常开车四处晃,却也从没想过再回去找找。不管学校现在变成什么模样,我都没有兴趣。

还记得吧,虽然我说自己从来没有去寻找海尔森的踪迹,但有时候我开车到了某个地方,突然会觉得自己看到了海尔森的某个部份。有一次远远看到一座休憩亭,我很肯定那就是以前海尔森的休憩亭。或是看到地平在线一棵枝干粗犷的大橡树旁边有排白杨树,瞬间还以为自己正从另一边往北运动场走去。还有一次,在一个灰蒙蒙的早晨,走在格洛斯特一条长长的街道上,在路边停车处看到一辆故障的汽车,我觉得站在汽车前眼神空洞地看着来往车辆的女孩,就是那个大我们一、二年级、担任拍卖会纠察员的苏珊娜。这些瞬间总在我不注意、或趁着我开车心里想着别的事情时突然出现。所以,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我也算是到处寻找着海尔森的踪影吧!

不过,就像我所说的,自己并没有刻意去找,而且,到了那年年终,像这样到处开车的机会也没那么多了。所以,我现在大概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情景,仔细想想,我很高兴事情是这样的结果。就像我对汤米和鲁思的回忆一样。等到我终于可以过个比较安宁的生活时,不管他们把我送到哪个中心,海尔森将永远留在我心中,牢牢地锁在我的脑海里,任何人都不能带走这段回忆。

只有那一次,我纵容自己,就是在我听到汤米已经结束之后的一、两个礼拜,虽然没有必要到诺弗克,我却还是开车去了一趟。我不是特别要找什么东西,也没有走到海边;或许自己只想看看那些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和辽阔的灰色天空。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从没走过的路,大约有半小时的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是我不在乎。经过了平凡无奇的平坦草原之后,景色其实没什么改变,只是偶尔有群鸟儿,一听见我的引擎声便从犁沟里飞了出来。后来,我看到了远方有几棵树,于是我把车开了过去,停在路边,然后下车。

我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几英亩大的农地,农地以两条带刺的铁丝做成栅栏,防止外人进入,这道栅栏和我前方聚集成群的三、四棵树是这几英里土地内唯一的挡风处。沿着栅栏,特别是下面那条铁丝,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纠结在一起,就像海边经常看到的垃圾堆:强风想必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把这些东西吹到了这里,前方的树枝夹着破碎的塑料床单随风飘摇,还有破旧塑料袋碎片。那是我唯一一次,站在那里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垃圾,感觉风吹过空荡的草地,我心里出现了一个想象,因为这里毕竟是诺弗克,而且我不久前才刚失去汤米。我想着这些垃圾,想着树枝上不停拍打的塑料布条,想着如海岸线般、勾住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铁丝栅栏,我半闭着双眼,想象自己从小遗失的东西全被冲刷到了这里,我现在就站在这些东西面前,如果继续等下去,说不定草地那边的地平线就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地越来越大,然后我认出那个人就是汤米,他挥挥手,可能还会大声地叫我的名字。想象仅止于此,我不能允许自己继续下去……泪水从脸颊滚了下来,但我没有啜泣或是情绪失控,只是等了一会儿,然后走回车里,开车前往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