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4/38页)

她走到凯特桌边,眼睛没有看凯特,只是在一张小纸片上草草写下菜单,大声向一扇厨房小窗里面的人念菜单,接着回去继续同那位男顾客聊天。好像过了几个世纪,食物姗姗未至。凯特坐在那里,那个女服务员和其他食客显然都对她视而不见。此时,客人陆续进来。她饥渴难耐,浑身颤抖,很想放声大哭。发现旁人对自己不理不睬,她想大喊:“我在这里,难道你们看不见?”她都快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了。看到摆在面前的肝、炸薯条和卷心菜,她的火气消了下去。女服务员把菜往她面前一放,眼睛始终没有瞧她一眼。凯特难以下咽,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被安排到角落吃饭,然后被彻底遗忘。她怒不可遏,失去了理智,悄悄对自己说,我是病人,行为可以不受谴责,于是故意打翻一杯水。她满心指望那个女服务员会到她身边来,哪怕生她的气都行,可是人家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凯特站起来,走到服务员身边(她正在和另一位顾客聊天)说:“对不起,我把水杯打翻了。”她的声音在颤抖。

女服务员看着她——她看见的只是一个难伺候的女子,说:“我马上就过去,亲爱的。”说完她走到一边整理另一张桌子,然后走到凯特桌边,冷冷地看了一眼洇湿的桌布,说:“要是你能将就,我就等你吃完后再换桌布。”说完扬长而去。

她这么做过分吗?凯特心中的那个家庭主妇在想——桌布湿一点儿无关紧要的。过了一会儿,她结完账后却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小动作:离开饭馆的时候轻轻甩了一下裙摆。她发誓,她这一生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像一个女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哼,我才不在乎呢!凭啥以为我在乎这些东西?

正午的爱德华街最为生机勃勃。尤其是在夏天,人们都在咖啡馆和三明治屋进进出出,吃午饭,喝茶,或者小坐休息。凯特慢慢穿过大街,走到饭店前面,透过纱窗往里看。要是她早些时候到这里,让那个殷勤的男服务员弯腰站在她跟前,刚才的她就不会想大哭一场,做出那个可怜的举动——打翻杯子里的水!

唉,在酒店住了这么久,一直由西尔维亚和玛莉照顾,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变得非常幼稚,老是需要别人哄。

她离开阳光明媚、树叶茂盛的白日,走进阴暗的公寓。大厅地板上,有个小伙子趴在垫子上,面孔朝下,双臂大张。他睡着了。莫琳好像并不在附近。

凯特走进房间,看见床上没铺床单,于是走回客厅,找到一个柜子,里面装着床单和浴巾,她取出所需之物,没有惊扰那个小伙子(他睡得很沉,看来刚睡不久),然后上床睡觉。她躺在床上,做了一件通常不允许自己做的事儿。她哭了,故意哭得很凶很久。是发泄愤怒的安全阀吗?也对,是可以这么认为;但你得承认,有些事情的确让人想号啕大哭一番。她四面受敌,内心又因孤独备受煎熬。就像一个小孩儿,知道要被送去寄宿学校,号啕大哭,或者得知父母将要远行,他得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伤心掉泪。

但是,在她涕泪滂沱、身体剧烈颤抖之时,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独自一人,待在一个地方,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出租房中,远离安全和保护的茧,没人认可她选择的自我形象,从而给予她生存的支撑。但这儿没人对她抱有任何期望,没人知道什么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撑。此时,她颇为得意地回想着客厅里莫琳镜前的那个小插曲:莫琳直接面对的一直都是凯特,真正的凯特,是莫琳眼中的凯特——一张露着干涩、狡黠、谨慎的微笑的脸。

她止住哭泣上床睡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小屋里——里面虽然冷飕飕的却有一线阳光:因为早晨这个时候,太阳已经从公寓的一侧移到了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