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2/38页)

她终于露了个笑脸,说:“你想看看那间房?”

“对。”凯特回答。

“你觉得她还行吧?”小伙子问那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吗?他觉得自己的问话有失教养,很是粗鲁,赶忙对凯特解释,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瞧,我只想走之前,确保莫琳一切都好。”

莫琳突然垂下眼帘,眼睑好像棕色脸颊上的两弯白色月牙。凯特想,她的笑脸没了。

“我没事的,杰瑞。我不是说过吗?”莫琳说。

“噢,没事就好,我只是……”

“真的,没事的。”

杰瑞朝凯特点了个头,然后久久地看着莫琳,像要在她脸上打上什么烙印似的——至于是什么烙印,凯特不得而知——然后走出房间。从此,凯特再也没有看见他。

莫琳满腹心事。是在犹豫该不该问一下凯特的经济状况,看看她付得起房租吗?她开口丢了句话:“那间屋子在走廊左侧尽头,是杰瑞的,不过他要去土耳其。”她没有陪凯特过去,仍旧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包围在一团带点异国香味的蓝烟中。四周是蓝色的涟漪、旋涡和水波,仿佛她坐在波光荡漾的水中央似的。

那间屋子很小,放了一张窄窄的小床和一个柜子。里面的温度比前面朝南的公寓低好几度。房间冷飕飕的,使得凯特胃部那阴魂不散的寒意又发作了起来。不过这间房子还算凑合。

她回到女孩屋里,说房间不错,她就住到十月底——听到这话,她意识到自己作了一个不清醒的决定。

因为莫琳只字未提租金之事,她把五张一英镑的钱放到女孩脚边的红色垫子上。

莫琳从她那百叶窗似的黄发后面,挤了一个笑脸出来。“谢了,”她说,“随时过来都行。”

“钥匙呢?”凯特追问。

“噢,这个嘛,放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噢,我想起来了。”她蹦了一下就站直了,然后突然弯下腰,连膝盖都没弯曲,翻检着地上的垫子。钥匙就在一个垫子下面。她拿起钥匙交给凯特——她没有直起身子——只是利索地盘腿一跳,又坐回原先的垫子上。

“你是舞蹈演员?”凯特问。

“不是,我不是舞蹈演员,但我确实在跳舞。”她皱起眉头——是不是对老一辈生硬的分类方式不解?

凯特离开屋子,走到一面长长的老式镜子前停了下来。她看见一个瘦猴一样的女子,穿着“体面”的黄衣,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她取下头巾,头上的发髻又硬又厚。她注意到,有些事情迫在眉睫,非做不可——修理头发,买身合体的衣服。还不是给那女孩刺激的?她的肌肤年轻又健康,身上衣裳清新整洁。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和女儿也有一定的关系:莫琳和艾琳年纪相当。她想象自己回家的时候,场面肯定极富戏剧性,届时她是不是已经恢复原样——回到他们印象中的模样——就是已经决定不……当然,是不是她已不可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她能吗?多有意思的想法!不过,家里人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想到这儿,她感觉一阵刺痛,但很舒服,就像一下子吞下一大口冰水,嘴和喉咙被冰麻木的感觉——像昨天玛丽·费切丽认不出她时的感觉一样,像她一脸嘲讽地观看娜塔莉娅·彼得罗夫娜玩自欺把戏时的感觉一样。

这种愉悦的感觉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但没有前一种那么令人愉悦。此刻的她又被虚荣攥在手心。看到她这副样子,丈夫和四个孩子将无话可说,只能说她看上去不像她自己了——因为他们知道,她看起来应是什么模样。但是莫琳,那个坐在红色垫子上、在刺鼻的蓝烟圈中做梦的女孩,看见的就是她这副病恹恹的瘦猴样儿,从未见过其他伪装下的她……毫无疑问,她的头脑出问题了。她看起来怎样,对那女孩,对她自己,重要吗?或者,换个问题,她是什么人——要是她,或其他什么人知道答案的话。她,凯特,已经从莫琳那儿租了一间屋子,仅此而已。在凯特看来,这件事正好和先前的一件事倒过来。年前,她让一个年轻女孩住在家里,女孩是詹姆斯一个密友的比利时朋友:她想学英语。凯特只关心一件事:女孩必须融得进她的家庭,能令家中气氛更融洽,而不会带来太多的干扰。那女孩性情幽默友善,也有点婆婆妈妈、挑剔和古板——她接受的教育十分传统。要是她能爱上自己丈夫,令家庭更为融洽原本不是什么难事,而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丈夫爱上那女孩……想到这里,凯特赶紧振作起精神,在心里大声冲自己喊道:别再想那件事儿了,别老念叨那个帮工莫妮卡,你老想着迈克尔爱过她,对自己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