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17页)

院子里凉飕飕的,门外墨河边不时传来瓦匠在砌墙的声音,翠婶呆呆地在竹篱边站了好一阵,才慢慢朝后院走去。

“它看样子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翠婶想。在经过赵龙卧房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均匀的鼾声,她的脑子里突然掠过前些天发生的一件事,她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感到有些后怕。

那天黄昏的时候,柳柳心事重重地来到灶屋,她说赵少忠从药店里买了一大包砒霜回家:“药店的伙计说那些砒霜可以足足毒死一头黄牛。”她看着柳柳那张神思恍惚的脸,愣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赵少忠买回那些毒药究竟想派什么用场。她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当天晚上,她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地溜进了赵少忠的书房,她在那些桌子抽屉、书架、衣柜中找了个遍,甚至连床下的一只铜脚炉也没有放过,还是没有找到那包毒药。她正准备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书籍重新在书架上码好,就听到院外的廊下有一阵脚步声朝这儿传过来。在竹制书架的缝隙中,她看见那扇门被人推开了,赵少忠拄着拐棍走了进来。他在门槛边怔了一下,目光扫过屋里那些散乱的杂物。翠婶从书架背后突然闪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翠婶看见他的身体朝后退了几步,脸色一阵苍白。他惊恐的神情也感染了翠婶,她看着那张像揉皱的白纸般的脸和飘垂于胸前的胡须,不知说什么好。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翠婶笑了一下。

“你在这儿干什么?”赵少忠紧盯着她的脸,喑哑的嗓音软绵绵的,听上去有些陌生。

翠婶张大了嘴巴,半晌也没有想起可以回答他的理由。

“我来找一枚针扣,前几天我在这儿钉被角的时候,不知把它丢哪儿了。”过了一会儿,翠婶说。

“针扣?”

翠婶点了点头,似乎缓过了一口气来:“你怎么这么晚没睡?”

“我来取一本书。”赵少忠说。

她看见赵少忠在桌上挑了一本书,朝门外走了几步,又一次转过身来,依旧看着她的脸。

“你恐怕是来找那些砒霜的吧?”他说。

翠婶第一次看到他脸上这种阴森森的目光,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为人觉察到的笑意。翠婶冷不防打了个寒噤,那天晚上当她钻进被窝的时候,依旧感到两脚不住地打颤。

翠婶走回到自己的卧房中,那条死狗腮边挂着的那缕牛奶似的唾液不时地在她眼前闪现。那条狗说不定是让那包砒霜毒死的。在闷热的夏季,当赵少忠将院中那些遮荫的树木剪得光秃秃的时候,她就感到有些惶恐,那包砒霜几天来一直搅得她心神不宁。现在,那条黄狗的猝死尽管使她感到了一阵隐隐的忧伤,但总算没有惹出大事,因为他毕竟没有像她所担心的那样将毒药撒到自己的酒盅里。

第二天一早,翠婶来到前院生火做饭的时候,看见柳柳和赵龙已经站在那片竹篱笆边。赵少忠背着手,在一旁显得有些不自在。

她看见赵龙在它身上踢了一脚,洒满露珠的金色的毛皮在晨雾中晃动了几下。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柳柳说。

“这条狗在家里呆了七八年,它的寿限也该到了。”赵少忠说。

“我总觉得它是被人弄死似的。”柳柳嘀咕着。

“昨天皮匠在院子里转了半天,说是找一把撬石头用的铁钎,黄狗从鸡窝边一下蹿到他的身上,将他的衣服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会不会……”赵龙慢吞吞地说。

翠婶在一边没有吱声。门外的白果树上栖息着几只喳喳啾鸣的喜鹊,三老倌的那几道新砌的店铺的山墙已经升到一丈多高,看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要上梁盖瓦了。

“它老了,”赵少忠说,“就像人老了一样,我有一次看见它的一颗犬牙掉脱在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