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17页)

赵少忠吹灭了油灯,拄着拐棍走到了屋外。天已经快亮了,那尾下弦月挂在秃枝的梢头,泛着清冷的光,那条黄狗刨动着前爪,扒拉着木栅栏院门,呜呜地叫着。院外大片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赵少忠不敢朝那边看,他沿着那条灰暗的长廊朝前走了几步,在那处冰凉的护栏石上坐了下来。

对面那排阁楼的倒影静伏在月光中一动不动。翠婶看样子已经起来了,屋顶瓦楞上一股淡淡的炊烟渐渐散开,他听到柴禾在灶膛里燃烧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柳柳这些天像是睡得很安稳,每天太阳升到院墙顶上,她才从床上爬起来,她时常蓬头散发,穿着那件麻布的睡袍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小腿,她有时甚至在堂屋里就脱下鞋子,搓洗她那双细细的脚趾。直到有一天,翠婶告诉他,柳柳整整一个晚上没有回来过夜,赵少忠才感觉到她身上微妙的变化,不过,她脸上茫然若失的阴云一直没有消失,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事吓着了一般。

赵少忠呆呆地在那处护栏石上坐了很久,翠婶不知什么时候拎着一只木桶来到了后院。

“这些天黄狗整天扒拉着那扇门。”翠婶说。

赵少忠依然在想着晚上的那个梦,没有搭理她。

“我原先还以为它在叫性呢——”

“它也许真的在叫性。”赵少忠心不在焉地说。

“它恐怕是闻到了屋外的什么气味。”翠婶说。

“什么气味?”

翠婶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她拎着木桶已经走到了井栏边。

4

半夜里,翠婶刚刚在床上躺下来,就听到了院中那条黄狗狺狺的叫声。这一次,它的声音显得有些奇怪,凄厉的哀鸣一阵阵微弱下去,像一辆远去的马车。

这条伶俐的黄狗的鸣叫不时惊扰她昏沉的睡意,翠婶提着那盏罩灯来到了屋外,声音是从前院传过来的,她蹑手蹑脚穿过那排回廊走到前院,那条黄狗躺在竹篱边的草丛边,凹陷的肚皮急剧抽搐着。翠婶慢慢走近它,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怪味。

它的嘴角粘满了泥巴和枯草,鼻孔里流出的一丝血迹落在草丛中,竹篱有好几处已经被毁坏了,地面上布满了被它的四爪刨过的痕迹。矮矮的竹篱一直围到鸡埘的边缘,里面栽了几株金针。

黄狗慢慢转动着它的脖子朝翠婶瞅了瞅,半睁半闭的眼睛里只余下了一缕可怜巴巴的微光,它将头颅伏在翠婶的脚上。风将它的金黄色的长毛吹得倒翻了过来,翠婶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脖子,感到它的温热的身体正在慢慢冷却。它的牙齿无力地咬噬着翠婶的鞋帮,嘴里流出一股热乎乎的牛奶般的唾液。不一会儿,它的后脚急促地抽动了几下,那双充满忧伤的眼睛渐渐闭上了。

这是一条温驯的良种狗,它总是静伏在院中那棵高大的刺树下,时间过去了七八年之久,很少有人留意过它的衰老。在收获的季节里,翠婶常常借着星光在田里割麦,它一直蜷伏在池塘的边缘,在旷野里不时传来的磨锉声中静静地陪伴着她。

最近这段日子,它的举动突然变得让人不可思议,它不安的叫声在晚间不止一次将她惊醒,它暴躁地在院中的各个角落来回乱窜,有时它甚至跳到灶台上,将饭碗、盐钵撞翻。它像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渐渐使人感到有些厌烦。起先,翠婶还以为它在叫性,有一天,她偷偷地从邻居家借回来一头公狗,将它们在鸡栏里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那位邻居来领回那条公狗的时候,突然大笑起来:“它已经老掉牙了,早已过了发情的年龄。”

翠婶从邻居的话里感觉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苦涩的意味。

有一次,那条黄狗咬住了她的衣角,把她拽到木栅栏门边,她觉得门外也许有什么东西使它感到不安,她走到屋外,看见墙根有一具过路的戏班子留下的破麒麟,她将那具竹篾做的麒麟拿到灶下烧掉后,黄狗在木栅栏门边的吠叫并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