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6页)

在以后的日子里,赵少忠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她叫到自己的书房,打得她满脸是血,她丝毫没有任何蒙受屈辱的感觉,相反,在年深日久的妓女生活中积攒起来的对男人的经验使她一下就看穿了赵少忠的心事。她常常故意摔坏一些瓷器、盐钵和卧房里的古董,来换取在书房内和他独自相对的短暂时光。

晚上,翠婶躺在后院的那间不透风的卧房里,浑身的酸痛使她久久难以入眠。每当她的眼前浮现出赵少忠那张由于激动而扭曲的脸和他平日彬彬有礼的外表,她就忍不住在被窝里笑出声来。和这一带每一个安分的女佣一样,她知道自己的一切包括躯体都是属于主人的,就像一只悬挂在枝头的成熟的桃子,他迟早都可以摘下它。

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傍晚,翠婶又一次被叫到了赵少忠的书房。在阴暗的房间里,赵少忠坐在床边拨弄着翻开的书页,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她仿佛又回到了官塘镇那个闷热的客房里。她在书架的影子中站了一会儿,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返身轻轻地插上门闩,她走到窗下放布帘的时候,看见赵龙在门外走廊的尽头踢着一只吹足了气的猪泡,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走到赵少忠的床边,开始一件件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她赤条条地钻进了那床散发着发霉的烟草气味的被褥中,墙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屋顶明瓦的玻璃上雨水如注。赵少忠一锅接着一锅地吸着旱烟,像木雕一样坐着一动不动。那股烟味再一次把她带到了那条遥远的大船上,她感到整座房子像船一样摇晃起来。在屋外沙沙的雨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了好久,她感到有一团热烘烘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一只手从被褥下伸进来触到了她的肌肤。在昏沉的睡意中,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当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她还以为天上在打雷。她睁开眼,赵少忠已经慌乱地系好马褂的扣子走到了门边,他迟疑不决地拉开门闩,那个女人穿着睡袍站在门洞的阴影里,她摇摇晃晃地迈过那道门槛,就在地上栽倒了,她看见赵龙手里拎着那只猪泡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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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翠婶像往常一样,端着一杯枣汤朝后院中的那座阁楼走去。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楼梯上覆满了刺树萎黄的叶子,她轻轻地推开阁楼的那扇门,看见赵少忠的女人趴在窗前潮湿的地板上,她瘦弱的身体就像一朵被风吹落的凋谢的花苞,在深夜的时节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那扇朝西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夜风雨把窗下的梳妆台浇得湿漉漉的,地上积了一层浑浊的雨水。那些盛开着白色和紫色小花的陶盆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翠婶想起昨天深夜她似乎听到了这边传出的器皿打碎的声音,但它很快被天空滚过的响雷和芭蕉叶子上的雨声遮盖住了。

翠婶费了半天的劲才把她弄到那张大床上,她轻轻分开女人的双唇,用汤匙柄撬开她的牙齿,往里灌了几勺枣汤,一阵刺鼻的腐沤的花香从她的唇边飘散开来,她看见女人两腮鼓鼓囊囊的,里面塞满了木杨花深红色的花瓣。

赵少忠昨晚一夜未睡,在秋末的这场连绵的大雨中,急骤更替的季节带来了寒冬的气息。但早早从床上爬起来,撑着一把油布伞,在阴沟边排水,天快亮的时候,他看见翠婶跌跌撞撞从楼上奔下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老婆的哮喘病又犯了,在天空突然划过的一道闪电中,翠婶已经窜到了他的伞下,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过了半天,女人才抖抖簌簌地说了一句:她吃了有毒的花瓣,这会儿大概已经死了。

中午的时候,赵少忠独自一人来到河边风水先生那间低矮的棚屋里,他把一只盛着白玉链珠的檀香木盒放在风水先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