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6页)

后半夜,外面刮起了大风,在运河上经过的船只传来清晰的摇橹声。在清晨响起的第一声公鸡的啼鸣声中,赵少忠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沿着那条闪闪发亮的溪涧朝渡口走去。他远远地看见运河窄窄的水面被初升的晨曦染得通红,船头上升起了一缕缕炊烟,几个船工正在吊水做饭。赵少忠一路上还在想着夜晚的那件事。

“怎么样,一夜没睡吧。”一个船工嬉笑着跟他打招呼。

“那个戴凉帽的小妞准没错。”王胡子说。他光着上身,露出一簇浓密的胸毛。

“小妞?”赵少忠说,“她的牙齿都快掉光了。”

几个年轻的伙计咯咯地笑起来。

天光大亮的时候,在官塘镇夜宿的船工一个个从树林中懒散地走了出来,赵少忠看见那些敞胸露怀的女人一直将他们送到岸边。

王胡子䠀着水把沉重的铁锚搬到船上,几个梢工摇起了橹,船慢慢驶离了岸边。这时,岸边稀疏的柳树林中跑出一个姑娘,她的身后,那个戴凉帽的女人举着鞋追赶着,几个船工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那个头上插着晚茶花苞的姑娘跑到渡口边时,赵少忠的船已经离岸了,她稍稍犹豫了一下,卷起裤腿䠀着水朝船头奔了过来。

“天哪,”王胡子说,“你昨晚一定是把她哄迷糊了。”

“婊子追姑佬一点没错。”岸边有人嘿嘿地笑着。

赵少忠看见姑娘的一只手已经搭在船帮上,一个伙计拉了她一把,她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船头,衣服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身体的轮廓依稀可辨。这条大船在黎明的阳光中走了很远,赵少忠还能看见那个戴凉帽的女人举着一只鞋子在岸边跺着脚。

“那个女人为什么追着你打?”王胡子说。

“她怪我昨夜没有赚到钱。”姑娘气喘吁吁地说。

王胡子瞥了一眼正在若有所思的赵少忠,突然发出一阵大笑。

赵少忠在船舱里翻出一些旧衣服让她换上,这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整天守着船头的火炉一言不发。她的身上保留着僻远山村的女子特有的泼辣和大胆,当她毫无顾忌地跨在船舷上对着浑浊的河水撒尿时,几个年轻的艄公脸都涨得通红。

事实上,这个年轻女人的到来并没有使枯燥乏味的航行变得轻松起来,相反,那些伙计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对沉默上了瘾。炎热的日子一个接着一个,在姑娘香甜的酣睡之中,那些无精打采的船工对着满天星斗,在浓郁的烟叶的气息中度过了一个个不眠之夜。

大船渐渐来到了子午镇外宽阔的水面上。一天中午,王胡子拎着一壶酒来到赵少忠面前,他们就着咸萝卜坐在船头一直喝到太阳偏西,王胡子从腰间解下一袋铜板扔在赵少忠的脚下。

“把那个姑娘给我。”他说。

正在摇橹的几个伙计闻声围了过来,那条张满帆布的船在河心被风吹得直打转。那个姑娘朝眼中布满血丝的王胡子瞥了一眼,绕到赵少忠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扯住他的青布马褂,身体瑟瑟发抖。赵少忠被那股樟木树的清香笼罩着,不假思索地说了一句:“算了吧。”

许多年后,每当他看见王胡子匆匆走过时充满敌意的眼光,他都为自己仓促间做出的这个决定懊悔不已。

2

当年,翠婶跟着赵少忠走进赵家大院的时候,他的老婆正在院中的葡萄架下乘凉。她看见那个女人在藤椅上深陷的身体像屋檐下钻出的一阵清凉的风,突然哆嗦了一下,用一面蒲扇盖住了她那苍白的脸。

当天晚上,她坐在井边的一只木桶里洗澡,用刀条蚌壳刮着身上积存已久的污垢,她看见一个人影从柱廊下闪了出来。起先她还以为是赵少忠,在一轮下弦月清冷的光亮中,那个病病歪歪的女人趿拉着木拖走到了她的跟前。她稀疏的头发在夜风中飘拂着,身影像纸一样薄。翠婶看不清她的脸,但她能感觉到那个女人忧郁的目光刺痛了自己。女人围着井栏转了几圈,仔细地打量着自己赤裸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