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船上的孩子(第4/6页)

贡多拉是威尼斯独特的基因,是它的精髓所在。它,是爱神厄洛斯和死神桑那托斯的造物,是为爱人准备的精致而古老的黑色灵柩。它足以让人爱上死亡,那是一种满怀激情、义无反顾的爱。

我也爱上了贡多拉。

贡多拉上的船夫是乔装成阿波罗的冥河摆渡者。威尼斯在生之愉悦与死之静美之间来回摆荡,正是贡多拉连接了此岸与彼岸。

贡多拉和威尼斯——尽管我们从不认为自己会爱上死亡抑或渴望死亡,但威尼斯将生死落实成建筑和实物,物质成为一剂对抗死亡轮回的灵丹妙药,进而超越死亡,获得永生。

威尼斯狂欢节、张牙舞爪的面具、大运河、华服、宫殿上的装饰、地底的潮气、室内挥之不去的恶臭与腐败气息、绅士的衣冠、蕾丝、家具、罗曼史、玻璃制品、织物的花边、蛛网般蔓延的纤雅气质、威尼斯产的枝形吊灯、吹制的镜子……这座被水围困的城市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不断累积着堕落与奢靡——这些气质也体现在贡多拉上——它怪诞的造型,华丽装饰细节,还有船夫划桨的姿态。

这一切背后是对死亡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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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我来到埃及,置身巨大的吉萨金字塔群中,在那里,看见了远古时代的贡多拉。这是法老的太阳船,联结着生命和时间的此岸与彼岸。古埃及人是否和威尼斯人一样渴望着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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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还在另一个地方感受到威尼斯精神——所谓的“lo spirito di Venezia”(11)——佛罗莱恩餐馆。这家餐馆位于圣马可广场,正午会有专门的乐队穿着黑色晚礼服表演阿根廷探戈。在那病态的、充满自毁气息的气氛中,醉人的探戈成了真正的威尼斯歌舞。

乐队会在广场拱廊边米白色的亚麻质厚雨阳棚下暂时休息,换上了白色礼服后,重新开始演奏。和匆匆赶路的游客们不同,威尼斯的绅士们悠闲地穿过广场。

他们三两成群,象牙色的亚麻套装在风中飞扬。他们头戴柔软的浅色草帽,胳膊下别着手杖般的金属把长柄伞。这身装扮感觉让人感觉从2001年回到1901年。现在想要旅行社帮忙安排一场合适的城市观光、名胜游览谈何容易。到处能看到粗制滥造的名胜古迹,还有人满为患的迪士尼乐园,举止粗俗、抽着烟的游客们也在糟蹋着那些理应被瞻仰的美景。然而,这正是20世纪游客热衷的旅行方式。

不过,威尼斯尚且保持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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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让我着迷。

你可以在雨天,置身空无一人的圣马可露天广场,静静地欣赏它不露锋芒的壮美。在我来看,威尼斯,乃至整个威尼斯共和国无上荣光的皇家威严,与其他帝国建筑呈现出的盛状是不同的,它并不那么引人注目。

你也可以在雨后,眺望威尼斯海湾,置身卡纳莱托画中的场景,感受丰富的光影,欣赏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碧绿海水和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的建筑倒影。

你还可以在窄街上漫步,在马尔基尼糖果店里挑选浮雕巧克力。

你可以试着寻找弗朗西斯科·莫罗西尼(12)的画像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广场;莫罗西尼是我的小说《三张桌子》的主角之一。他的画像收藏在科雷尔博物馆(13),但因为正在修复,未对外展出(意外的阻碍)。至于莫罗西尼广场(即弗朗西斯科·莫罗西尼广场),虽然在威尼斯地图上有所标注,但在现实中并不存在(又是个意外)。这可不是一个说消失就会消失的小广场;按地图显示,这个广场在通往威尼斯艺术学院美术馆的路上,附近是威尼斯大运河上的三座大桥之一。然而在理应是广场的地方竖立着石碑,石碑上刻着另外一个名字:圣·斯蒂法诺广场。身为游客,我只好向附近咖啡馆里英俊的服务生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