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9页)

莱娜塔困难地支起身体,正视着我的脸,好像十分理智地说:

“我告诉你,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任何东西!由于你在这儿,我只感到厌恶。走吧,回到生活中去吧,和你的阿格涅莎亲嘴去吧。而我,让他们把我吊到拷刑架上去好了。你希望我和你一起跑到什么地方!唉,亲爱的,亲爱的亨利希,他任何时候也不会这样侮辱我!我会对他说,我想去死,他就会理解我的。而你曾经是个大兵,现在还是个大兵,只知道杀敌人。喏,你杀死我吧,我没有力气自卫。”

在这些残忍的、不公正的话中,我认出了从前的莱娜塔,那个迫使我由于完全绝望而跪倒在地上,或者由于突如其来的侮辱而把牙齿咬得咯咯响的莱娜塔;但我不允许自己沉湎于这印象中,并忘记她现在是像一个病人在说胡话,或者像是个魔体附身的不幸的人,无法对自己的话负责。所以,我坚定地说:

“莱娜塔!我以至高无上的神发誓,我爱你!所以即使违反你的意志,我也要救你!”

说完,我小心地把火把靠在墙边,而自己紧闭嘴唇,竭力不看莱娜塔的脸,坚决地向她弯下身子,用两手抓住她,想把她从她的麦秸床上抱起来。莱娜塔惊恐地激动起来,她向后靠去,挤在自己牢房的角落里,绝望地喊道:

“马迪埃尔!马迪埃尔!保护我!救救我!”

我不理睬这些喊声,没有放弃自己预定的目的,于是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无意义的斗争。莱娜塔勉强能支配自己被拷打得无力的手,此时用整个身体进行抵抗,发疯似的把身子缩成弓形,躲来躲去,并利用各种手段竭力从我的怀里挣脱出去。她甚至试图用脚把我踹倒,凶狠地用牙咬我的手,并在撕打间歇中冲我的脸喊出疯狂的侮辱我的话:

“可诅咒的!可诅咒的!你利用了我的虚弱,你太令我厌恶了!放开,我要把自己的头撞在墙上!只要不和你在一起,什么都好!你是恶魔!马迪埃尔!马迪埃尔!保护我!”

猛然间,当我已意识到自己是胜利者的时候,莱娜塔的反抗突然减弱了。她发出一声刺耳的、可怕的痛苦喊叫,整个身子像一根折断了的茎秆一动也不动地耷拉在我身上。我猜想到她出了什么事,迅速把她放回麦秸上。我跳到一边,在瓦罐里找到一点水,倒在莱娜塔的太阳穴上。这之后她微微喘出一口气,但我,在战斗中多次看到过伤员死亡的人,已不存在怀疑了: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与我撕打时使出的力气有害地作用在她身上,或者,她脆弱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了那些落到她头上的残忍考验,但此时一切迹象都清楚地表明:死亡降临了。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庄严,她整个身体奇怪地挺直了,她用痉挛的手指怜惜地抓住一根麦秸。

我无法给她任何帮助,仍然跪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的脸。突然,她在短暂的一瞬间清醒过来。看到我,她温柔地对我笑了笑,轻轻说道:

“亲爱的鲁卜列希特!多么好啊——你和我在一起!”

在此之前她向我发出的任何诅咒都无法像她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说出的这几个简短的字那样触动我的心灵,泪水从我的眼睛里不可遏止地夺眶而出。如同教徒们把嘴唇贴在圣物上一样,我把嘴唇贴在莱娜塔变凉的手上,大声喊道:

“莱娜塔!莱娜塔!我爱你!”

在那一时刻,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把这几个字铭刻在她的心灵中,让她正是带着它们的回声在彼岸世界中醒来;但莱娜塔好像没有听到我悲哀的呼喊,因为她低声说完自己最后的话之后,便猛地仰面倒下了,可怕地颤抖起来,好像是在与死亡作最后的搏斗。她三次在床上欠起身子,战栗着,喘息着,不知是在摆脱一个可怕的幽灵,还是在迎向一个她所渴望的人;她三次又倒下去,胸腔里发出已不像活人声音的嘶哑声。第三次倒下后,她再也没动一下。我把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上,已没有心脏的跳动声。我明白,她的灵魂从这个等待她的只是迫害和苦难的世界,转入她一直向往的精灵的、魔鬼和神灵的世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