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9页)

很奇怪,尽管我对未来仍然难以预料,但离开科隆的决定使我的心情平静了。可能,马特维来访的那一夜,是自莱娜塔消失的那天起比较平静地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决定把这一天用来与科隆告别,因为在这个城市里发生了许多对于我来说十分难忘的事情,我不可能像离开一个偶然逗留过的小村庄一样离开它。在教堂的钟声中,我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难过地回想起从前节日里我和莱娜塔一起做弥撒时的情景。我孤独地走向我们教区的圣·泽泽尼教堂,那里挤满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人们。我靠在栏杆上,听管风琴的演奏,试图在自己心中得到祈祷时的感情,以此来与此时肯定也在一个我不知道的教堂里祈祷的莱娜塔相会合,如同被海洋隔开的两个恋人,晚上望着同一颗星星,我们的心联结到了一起了。

弥撒结束后,我从一条街徘徊到另一条街,脑海中浮现出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因为在城市里没有哪块石不能引起我的某些回忆。在那儿,冈捷码头后面我曾和莱娜塔坐着、默默地看莱茵河深色的水;在这儿,圣·彼得教堂里,有一张她所喜爱的长凳子;而在那边,圣·马丁钟楼旁,莱娜塔曾长时间地、满怀信心地等待自己的亨利希的出现。在这条街上,我曾和马特维一起去与亨利希决斗;而在那个酒馆里,有一天我曾在想望莱娜塔和阿格涅莎中愚蠢地度过了几个小时。还有许多其他的回忆从墙边闪现在我眼前,从十字路口的地下钻出来,从房屋的窗口向我点头,从商店的柜台下面向我张望,从教堂的顶端飞向我。我开始觉得,我和莱娜塔在全城都撒下了我们爱情的影子,离开这个如同乐土一样的地方,是令我痛苦的。

我就这样,在苦闷与幻想中徘徊着,又一次走近大教堂,没有明确目的地在它的阴影中,靠近朝南的大窗户旁停住了脚步。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两个人。看上来,在此之前他们已注意过我,他们朝我走来。我惊异地看着他们,我承认,在匆忙的一瞥中我已感觉到,这是两个与众不同的人。其中一人三十岁上下,像平时医生穿戴的那样,留着卷曲的胡须给人以换了装的国王的印象。他的气派很高雅,言谈举止很自信,而脸上仿佛是一个对发号施令已厌倦了的人的某种疲惫的表情。他的同伴穿着一身修道士衣服,瘦高个子,他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变换自己的外部形象,如同他脸上的表情一样。一开始我觉得修道士朝我走来时是憋着笑,准备跟我开个巧妙的玩笑;一瞬间我又确信他对我怀有某种恶意,以至于我不由自主地做好了自卫的准备;但当他完全走近时,我看到他脸上只有恭敬的微笑。

修道士彬彬有礼地对我说:

“亲爱的先生,我们注意到,您是在对这座美丽的城市的观赏中消度时间的,而且看来您很熟悉它。而我们,是旅行者,第一次来到这里。如果有人能为我们指点一下科隆的名胜古迹,我们将会十分高兴的。您能关照我们,并同意今天当我们的向导吗?”

修道士的话十分婉转,或者确切地说,他的话对人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影响力,因为我立刻便感觉自己仿佛被他的话俘虏了。我本应以毫不客气的拒绝来终止谈话,但脱口而出的却是:

“对不起,亲爱的先生们,我感到很惊讶,你们怎么能向一个不认识你们的,而且他本人可能有比带领外来人游览城市更重要的事的人提出这样的请求。”

修道士更加彬彬有礼地——在这彬彬有礼的下面也可能暗藏着嘲笑——反驳道:

“我们根本不想委屈您。但据我们观察,您不太高兴,而我们——是快活的人,每分钟都在生活,而不管以后怎样。假如您同意和我们在一起的话,或许我们会帮您不小的忙,比您帮我们的还要多。如果您因为不了解我们而感到困惑,那好办,因为任何事物、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名称。这是我的朋友和保护人,是值得尊敬的人和最有学问的人,哲学与医学博士,自然现象研究者,约翰·浮士德,这个名您也许听说过。而我——是小侍从,多年研究物体的内部,多余的皮浪主义(3)妨碍我成为一个优秀的神学家。童年时人们称我约翰·缪林,但我更习惯于诙谐的外号靡非斯托非勒斯,请您也就用这个称呼关照我吧。”当时我觉得,两个陌生人好像是很体面的人。于是我想,假如我和这两个旅行者在一起度过一段时间,把自己深深的忧伤融进他们健康欢乐的生活中,不会有什么坏处的。我保持着自己的尊严,回答说:我准备帮助他们,因为很早以前我就热爱科隆城,很高兴能向两位外乡人介绍一下这个城市的众多瑰宝。这样,我们的协议达成了,我立刻进入了向导的角色,建议首先从我们所在的大教堂开始游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