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3页)

起初,我并没有彻底明白她的这一番话,于是又向莱娜塔追问了一句,她心中所思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她一心所信赖的那一个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是莱娜塔仅仅神秘兮兮地盯着我,仅仅把她那双大眼睛向我贴近,一个词儿也不吐出,直到突然间我终于参悟出来并叫喊出声:

“你这说的是魔鬼呀,莱娜塔!”

只听见莱娜塔回答我:

“是的!”

顿时,在我们俩之间爆发了一场争论,因为,不论对莱娜塔的爱情如何占据了我的身心,不论我怎样对她俯首听命,连她一个小小的暗示我都随时准备付诸实行,好投其所好让她随心,但是,这样一种闻所未闻的要求还是震撼了我的整个心灵,在心底深处激荡起浪潮。我首先抛出的一个论点是,上帝未必不会把真正的罪人辨识出来,倘若我甚至连自己的灵魂也毁灭掉,跑过去与人类的敌人结盟,助纣为虐,那么,她打发我去干这种勾当,也同样是毁灭了自己的灵魂,甚至是更为严重的毁灭,因为一个杀手的罪孽毕竟比他的收买者的罪孽要轻一些的;接着,我从另一个角度争辩,我说,地狱的主宰它本身未必能在这种勾当中帮上什么忙,因为它所潜心的乃是捕捉人的灵魂,而不是户口登记,谁住在什么地方,它并不感兴趣,何况亨利希伯爵远非它的魔力所能鞭及的。据莱娜塔自己的描述,亨利希并非出身凡胎,自然,他也就不受制于地狱力量,何况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自身的光芒闪耀起来,使地狱总管(2)别西卜(3)的走卒们的目光自动移到一旁。最后,我声言,我绝对不知道通往地狱的那些途径,世间流传一些与魔鬼订合同签协约的故事,但那些故事中的许多东西不过是村妇们胡编的童话,或许,魔法原本就是骗局、就是迷误,至少,要雇到一个向导,一个志愿指示出走向撒旦的捷径的向导,的确并非易事。

我是在一种心火扑扑的状态中说出这一通话的,有时我自己也并不相信我所说的,在这里我第一次放纵自己:在与莱娜塔说话时竟带出几分粗鲁与几分嘲讽,然而她对我的反驳并不怎么强烈,在反驳我的时候她建议我看看,她马上要干什么。只见她从带回的小口袋里取出几根小树枝:杜鹃花、马鞭草、白环蛇、滨藜,还有一种带着白花的药草,那药草的名称,我不知道。莱娜塔用左手把这些小树枝上的花朵一片一片地撕下,接着,又把这些花瓣儿往空中抛洒,于是,花瓣儿便经她的头顶落到地下;然后,她又从地上捡起这些花瓣,把它们放到桌面上拼贴花环;花环拼成后,她把刀子插入这花环的中心,再用细绳绑扎刀柄,刀柄绑好后她把绑刀柄的细绳递给我,专注地凝视着我,对我说:

“你发出三次指令,要它流出乳汁来,以他的名义。”

我,刚才在一旁默默地观看着所有这些巫术把戏,这时竟情不自禁地一连三次脱口而出:

“以魔鬼的名义,流出乳汁来!”

立时,那刀底下便流出几滴牛奶,莱娜塔呢,则兴高采烈击掌欢呼,搂着我的肩膀就赞叹起来:

“鲁卜列希特!可爱的鲁卜列希特!你可真行!你身上有那种力的!”

满腔愤怒的我要求她不要用这些魔术般的把戏来耍弄我,莱娜塔却将她那亢奋若狂的嗓音改换成温和、温存的口吻,她偎依到我的怀中,犹如投入恋人的怀抱那样,开始对我进行规劝:

“鲁卜列希特,如果你爱我,那么拯救灵魂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说爱不应当是至高无上的吗,难道不应当向爱情奉献出一切以作为牺牲,甚至是牺牲天堂里的极乐?你就去做我想要你去做的事吧,为我去干吧,在亨利希之后你将是我在整个世界上的首选。谁知道,也许,正义的法庭并不去指控你,就因为你曾经爱得那么多,即便判决你,那也不是要你去那永不得脱身的地狱,而只是去经受炼狱里短暂的磨难。而我与我的马迪埃尔——在这件事上我可以对着圣母向你起誓——不会忘记为你去向主奉呈祈祷,即便是在天堂的玉帐里也不会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