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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已经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吗?’

“‘就在今天。’我说。

“她让那只拖鞋落到了地板上。‘人们不是会把什么东西带进新的生活里去吗?’

“‘回声。’我说。

“‘不是回忆?’

“‘回声就是那个东西。一种不再使你感到痛心、感到羞惭的回忆。’

“‘就像是看电影吗?’海伦问道。

“她那副神气,倒像随时要把她的酒杯摔到我的脸上似的。我把酒杯从她手里拿过来,从第二瓶酒里斟了一点酒。‘这一瓶是什么酒?’我问。

“‘赖因哈茨豪森城堡。一种有名的莱茵河葡萄酒。酿这种酒的葡萄完全成熟,发酵完全,不是勾兑出来的。也不像有些别的东西那样用假货来骗人。’

“‘不像一个流亡者吗?’我说。

“‘不像一条变色龙,也不像一个逃避责任的人。’

“‘我的上帝,海伦!我听到的难道是资产阶级体面人士的声音?你不是想摆脱停滞状态吗?’

“‘你叫我尽说些违心的话,’她悻悻地答道,‘我们在谈些什么啊?这样谈的目的是什么?第一夜!我们干吗不要么亲吻,要么彼此怨恨呢?’

“‘我们正是在这样做嘛。’

“‘没完没了的对话!你到哪儿去找来的这么许多话?我们坐在这儿说啊说的,这样就对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

“‘这么多的话,你都是到哪儿去找来的?你一直都是谈得这么多的吗?你一直都有这么多的同伴跟你谈吗?’

“‘不,’我说,‘很少。正因为是这样,现在,话语才滔滔不绝地从我嘴里冒出来,正像苹果从篮子里滚出来一样。我自己恰恰也和你一样惊奇咧。’

“‘这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海伦,’我说,‘这话是真的。你难道不明白它的意思吗?’

“‘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更简单一些?’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害怕直接的说明,也害怕积累起来成为这种说明的话语。你也许不相信我,可是事情确实是这样的。再说,我还害怕那种在某处街头偷偷溜动着的无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我不愿意想也不愿意谈,因为有一种愚蠢的迷信告诉我,如果我不去注意它,就不会有危险。我们之所以这样子谈话,原因就在这里。当我们这样谈话的时候,时间仿佛暂时停住不动了——好像在一张被撕裂的胶片里那样。一切都静止了。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对我来说,这些话太深奥了。’

“‘对我来说也一样。我跟你一起在这儿,你还活着,我也没有被抓走,这样难道还不够吗?’

“‘你回来难道就是为的这个吗?’

“我没有回答。她坐在那儿,活像一个小小的亚马孙女战士[35],光着身子,擎着一杯酒,追问着,毫不退让,既机智又勇敢,我才明白,在我们从前的生活中,我简直对她一点也不了解。我不知道她过去跟我在一块儿生活时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好比我豢养过一只供玩赏的动物,一只可爱的羔羊——或者,我以为是这样——而我也把它当作一只羔羊来对待,又好比我钟爱的那只动物原来是一头幼小的美洲狮,它对什么蓝色的缎带和柔软的刷子都不感兴趣,而对伸过去抚摩它的手却完全能够咬上一口。

“我处境很危险。你也想象得到,这第一夜我表现得并不好。我的失败是突出的,凄惨的。我也料到会这样,说不定正因为已经料到,事情才这样发生。真实的情况是,我房事无能,可是幸亏我早已料到,所以没有像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往往会发生的那样拼命地蛮干。固然,可以对此表现得超然一点,说什么只有马夫才会不被那样的事影响。女人们说不定甚至会装作能够谅解,而且报以使人难堪的母爱,可是不管你怎么样看待,它总是一件可悲的事情,而且你越是认真对待,它越是变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