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页)

终于熬到了约定见面的那天。时间分分秒秒地逼近晚上七点半,陆陀紧张得脑瓜子嗡嗡响。越来越害怕。今天是怎么了?他可并不是没有同女士单独会晤过啊!这些日子,晚上连续不断的梦魇,白天须臾不离的幻觉,早让他有些魂不附体了。

说到女人,也是弟弟妹妹觉得他像疯子的兆头。他有很多女朋友,都是些冰雪聪明的女孩子。弟弟妹妹很关心他的婚事,想早些知道他会同哪位女子结婚。可他总令他们失望。“早点儿成家吧,一个人终究不是个话!”弟弟和妹妹不止一次说过同样的话。陆陀却想:他们其实是在试探我,看我像不像疯子吧。

七点十五,陆陀赶到了银杏居附近。他没有马上进去,拐进旁边一条小巷子,不安地徘徊着。不知是因为维娜,还是因为怕疯,他感觉心脏几乎跳进了喉咙处,堵得他呼吸不畅。他感觉就像酒醉乱性之后,又要硬着头皮去接受可怜女人的斥责。他屏气调息,好不容易让自己平和些了,才从小巷子里钻了出来。

侍应小姐问他是不是维娜女士的客人,便带他上楼,推开一间叫紫蓝的包厢。

天哪,陆陀惊得几乎要喊出声来。包厢里坐着的,简直就是他夜夜梦见的女子!不过并不显得消瘦,也不是一身素白。维娜穿的是黑色羊毛套裙,晃一眼,便见三处雪白:脸蛋、左手、右手。他马上想到一种花:栀子花。这是一种洁白而清香的花,开在夏季。栀子花本是微显淡黄的,叫浓郁的绿叶拥簇着,便雪一样白。

维娜望着他,浅浅地笑,远远地伸出手来。他知道她不方便起身,便躬身过去,同她握了手。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道了几句客气,仔细打量她。却见她眼窝子都同他梦见的一样,微微有些深,格外明亮,又有些迷离。

维娜并不像他通常遭遇的那样,说他的小说如何好看。她只是望着他,突然说了声:“没那么高。”

她这话没头没脑,他一时懵懂了。他想,她也许是说我没有从照片上感觉的那么高大,便自嘲道:“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如何伟大。”

维娜却没有同他说自己的故事,只是听他胡侃。既然她说自己的经历很曲折,也许就是些不堪回首的事吧。这就得让她想说的时候再说,他不能像记者采访那样,直接向她提问。不论同谁聊天,先生或者女士,如果对方口讷,陆陀总滔滔不绝。他并不是抢风头,或是有发表欲,实在是怕冷了场,弄得尴尬。可他这毛病,在他的弟弟妹妹看来,也是快要发疯的先兆。人在疯病发作前,要么就突然沉默寡言了,要么就突然口若悬河了。他的弟弟和妹妹,多次夸他的口才越来越好了,说他原来并不怎么会说话的,现在都成演说家了。他明白他们的意思。

维娜一手支住下巴,头偏着,听他东扯西扯。他毫不吝惜自己的口水,说上一阵,就停下来。见她只是微笑,他就只好又说下去。说什么呢?总不至于谈文学吧?他便同她说不久前的云南之行,丽江古城、玉龙雪山、可爱的纳西姑娘、大理的风花雪月、版纳的热带雨林。她总听得入迷,不时又微笑一下,好像是对他演说的奖赏。

无意间,他发现维娜的目光里隐约弥漫着某种不明物质,叫他忍不住想去捉摸。这种感觉稍纵即逝,似有还无,让他暗自惶惑。他背膛有些发热,便脱下外衣。不料维娜突然大笑起来,弄得他不知所措。原来,她看见了陆陀腰间别着的匕首。

陆陀因匕首闹笑话,这是第二次了。有回在大街上,也是觉着热了,他脱了外头的罩衣。一位巡警追上来,飞快地缴了他的匕首,严厉斥责道:“这是管制刀具!”巡警查看他的证件他只好笑着,掏出身份证、工作证。没想到巡警看看他的证件,再望望他,笑了起来:“原来是陆先生,你开玩笑吧?带着这家伙干什么?”他嘿嘿笑着,说:“老顽童,好玩呗!”巡警把匕首还给了他,嘱咐他别把它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