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6页)

“在中国,每个人都能随便就一件事讲出一套大道理吗?”莱姆打断他。

“没错,我们是有很多格言。你应该要托马斯把它们写下来,贴在墙上,就放在关公像的旁边。”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喝了一会儿酒。

不出门外,就能推知天下的事理,不望窗外,就能了解自然的规律……

终于,谈话又继续了,桑尼详细说起他在中国的生活。

莱姆问:“你在那里住得好不好?”

“我住的是公寓,地方很小,就只有你这个房间一半大而已,”

“在哪里?”

“我的老家在六果园,意思是‘六个水果园’,但现在都没有了。那个地方在福州附近,大概有五万人。我说,福州市的人口倒是不少,至少有百万人以上。”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

“在福建省,中国的东南部,海的对面就是台湾。那里有许多山地,最大的河流叫闽江。历史上第一个三合会②【注②:历史上著名的反清复明的组织,始于清朝康熙、雍正年间,现在实质上的三合会已经不存在,但很多华人黑社会组织都可以追溯到清朝的三合会。】,就是源自于福建,而势力最大的就是‘三聊会’。我们那里走私风气很盛:盐、鸦片、丝绸,那里有许多水手、生意人和进口商,但农民并是不多。那里也有像AOL这样的网络公司,做得很成功,”

“六果园那里有些什么样的犯罪活动?”莱姆问。

桑尼说:“和你们这里完全相同,一样有谋杀、抢劫和强奸。”桑尼又喝了一口酒。“我抓过一个人,他杀了四个女人,而且还打算继续杀下去,结果被我抓住了。”他笑了起来。“我靠的是一滴血,被害人落在他自行车轮胎上的一滴血,小得像一粒细沙。我就凭这点让他俯首认罪。老板,你看,这一点也不怪力乱神吧?在中国,妇女被拐卖是个大问题,这些妇女往往被运到几千里远的地方。去年我找回来六个妇女,是我们公安局里的最高纪录。找到绑匪、逮捕犯罪嫌疑人的感觉非常好。”

莱姆说:“就是这种感觉。”

桑尼为这种感觉而举杯,两人便默默地喝了一会酒。

大部分来拜访他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就像对待一个畸形人。没错,他们是没有恶意,可是他们刻意对他的“状况”装出视若无睹的态度,反而却更突显了这点。要不,有的人就故意拿他身体开玩笑,借此展现自己和他之间的亲密程度。但事实上,这种方法也缩短不了距离,而且当他们瞥见床边的导尿管、成人尿布纸盒时,心中便免不了开始倒数计时留在这里的时间,恨不得能马上离开这个地方。这些人绝对不敢反对他说的话,也不会和他顶嘴。他们永远不会破坏表面装出来的关系。

可是,在桑尼的脸上,莱姆完全看不出来自己的身体状况对他造成的影响。若非得要用字眼儿形容……可以说是很“协调”吧。

他发现,这些年来他交往的这些人,除了阿米莉亚·萨克斯之外,多半只是泛泛之交而已。然而,他和桑尼才认识一天,熟识的感觉就已经超越了其他人。

“你刚才说到你的父亲,”莱姆说,“听你的口气,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说来听听如何?”

“哦,我爸爸……”他再喝了一口威士忌,显然像莱姆适应他的白酒一样,已慢慢习惯了这个东西。这是通过酒精达成的全球化,莱姆心里这么想。

桑尼又倒了一杯酒。

“你应该一点一点地喝。”莱姆建议。

“等我死了之后再说吧。”桑尼说,拿起这个印有花朵的粉红色冰淇淋纸杯,把酒一口喝干。

“我爸爸……他不怎么喜欢我。我这个人……该怎么说呢……并没有照他所希望的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