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7页)

翌日清晨,城市刚刚醒来,发出声响,歌尔德蒙已在他投宿的修道院中洗好手脸,拍打去衣服和鞋上的尘埃,回到昨天那条街上敲门来了。一个老女仆走出来,她不肯马上领歌尔德蒙去见师傅;可是他到底说动了老太婆,使她领他立刻进屋里去。在一间小客厅兼工作室里,站着身穿工作围裙的师傅,一位留着胡须的魁梧男子,歌尔德蒙估计他在四五十岁左右。他用淡蓝色的锐利的眼睛望着陌生人,直截了当地问他有何贵干。歌尔德蒙向他转达了博尼法齐乌斯神父的问候。

“再没什么啦?”

“师傅,”歌尔德蒙呼吸紧迫地答道,“我在那儿的修道院里看见了您雕的圣母。唉,请您别这么严厉地瞅着我;使我登门拜访您的纯粹是爱戴和敬重。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我长期浪迹天涯,去过深山密林,而风霜雨雪、饥渴困顿也都经历过,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人。可是我却敬畏您。啊,我只有唯一的宏愿,它占据了我整个的心,叫我十分痛苦。”

“到底是什么愿望?”

“我很想做您的弟子,跟随您学艺。”

“年轻人,你可不是有这种愿望的唯一的人呐。不过,我是不喜欢徒弟的;我已经有两名助手。你究竟打哪儿来,父母亲是谁?”

“我没有父母,也不打任何地方来。我曾在一所修道院里当过学生,在那儿学过希腊文和拉丁文,后来却逃走了,多年来漂泊流浪,直到今天。”

“那你怎么又认为,你一定得成为雕刻师呢?你试过类似的事吗?你画过画吗?”

“我画过许多画,可惜现在都没有了。但我渴望学习雕刻艺术的原因,却可以明白告诉您。我曾做过许多考虑;我见过许多人的面貌和身段,对他们想得很多很多。其中的一些想法一直折磨着我,叫我不得安宁。我发现不论在哪儿,人们身上的某种形式和某种线条,都是反复出现的,比如额头和膝,肩和臀部,总有某些相似之处;而这一切又同一个人的气质和性格有着内在的相似性和一致性。此外,我在有一夜碰上一个妇人分娩,被硬拉去帮忙,这时我才发现:最大的痛苦和最大的欢娱的表情是完全相同的。”

尼克劳斯师傅用犀利的目光盯着陌生人。

“你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吗?”

“明白,师傅,情况确实如此。我正是从您雕的圣母像发现了同样的情况,感到不胜惊喜,所以才上这儿来了。啊,在那张可爱的美丽的脸上,凝聚着那么多痛苦,同时这所有的痛苦又似乎全化作了纯净的幸福和笑容。一见之下,我心中便燃起熊熊烈火:我多少年的思索、多少年的梦想全都得到了证实,突然之间不再毫无意义;我于是立刻知道了我该干什么,往何处去。亲爱的尼克劳斯师傅,我恳求您,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尼克劳斯聚精会神地听着,脸上仍然十分严肃。

“年轻人,”他说,“你对艺术发表了一些很好的见解;我还很惊讶,你年纪轻轻便谈到如此多的痛苦与欢娱。我倒乐意晚上和你一道喝一杯,咱们边喝边聊。不过请注意:在一块儿愉快地高谈阔论与长年在一起生活工作,可不是一码事啊。这儿有一间工作室,因此在这儿将进行工作,而不是聊天;在这儿重要的不是一个人能想出些什么,讲出些什么,而单单是他用自己的一双手会做出什么。看起来你是一片诚心,所以我也不想随随便便打发你走。咱们瞧瞧,看你能干点什么吧。你曾经用黏土或蜡塑过什么吗?”

歌尔德蒙立刻想起许多年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中他用黏土捏了些小人儿,它们突然之间都站立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巨人。不过,他只字未提此事,只告诉对方从来不曾尝试过这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