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7页)

有一天天刚黑,他来到一座村子附近的河边散步,走在一带绿叶婆娑的树林下。河水静静地流淌,只在擦过树根的地方发出潺潺声和汩汩声;月亮从山冈后面升起,给河面洒上点点银光,在树上投下幢幢黑影。突然,歌尔德蒙发现前面坐着一个少女,正在那儿哭泣;她是刚和自己的爱人斗了嘴,爱人气跑了,丢下她一个人在这里。歌尔德蒙坐到她身边,倾听她的哭诉,抚摸着她的手,给她讲森林和小鹿的故事,这使她开心了一些,逗得她破涕为笑,最后痛痛快快地接受他的亲吻。可就在这当儿,她那心上人回来找她了;他的气已经平息,后悔刚才和她吵架。一见她身边坐着歌尔德蒙,不问好歹便扑将上来,左右开弓一顿老拳,歌尔德蒙好不容易才招架住;等到小伙子觉得气出够了,才咒骂着跑回村子里去,这时姑娘早已不知去向。歌尔德蒙相信事情并未了结,只得放弃已选定的宿处,趁着月色又往前赶了半夜路。他眼看着周围这个洒满银辉的静悄悄的世界,心里非常满意,一高兴就脚不停步往前走,直至露水洗去他鞋上的仆仆风尘,他也突然感到困倦,才倒在面前的一棵树下沉沉睡去。太阳已升得很高,他被脸上的奇痒搅醒,睡意蒙眬地伸手往脸上摸了摸,随即又睡着了;但马上又让同样的痒感重新弄醒,睁眼一瞧,原来面前站着个农家姑娘,正用一根柳条的尖梢在搔他。他摇晃着站起来,两人相对点头微笑;姑娘把他领到了一间睡起来更舒服的棚子里。两人在里边挨着躺了一会儿,随后她就跑去提来一桶刚挤的暖和的牛奶。他送给姑娘一条新近在巷子里拾起来藏在身上的蓝色发带。在歌尔德蒙动身往前走之前,两人又接了一次吻。姑娘叫弗郎齐丝卡;离开她,歌尔德蒙是挺难受的。

又一个晚上,歌尔德蒙投宿在一所修道院里,次日清晨参加了弥撒。其时,他心中涌起千百种回忆;石头拱顶下清凉的空气,修士们的木屐在石砌走廊上走动的啪啦啪啦声,都奇怪地勾起了他的乡思。弥撒完了,教堂中业已阒无声息,歌尔德蒙却仍然跪着,心中异常激动,当夜做了许许多多的梦。他感到心里产生了清算过去、从此过另一种生活的愿望。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或许仅仅是对玛利亚布隆以及自己虔诚的少年时代的回忆,使他感动了吧。他渴望办一次告解以清洗自己的灵魂。许多小的罪恶和孽债都可以承认,但他亲手杀死维克多这件事,却比一切罪孽都更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找来一位神父办告解,向他忏悔这样那样的过失,特别是详细地讲了自己一刀一刀刺可怜的维克多的脊背和脖子的情况。他有多久没办告解了啊!在他看来,自己的罪既多且重;他准备接受重罚。想不到听告解的神父似乎很了解流浪汉的生活,不动声色地安安静静听着他讲,听完后只严肃而和气地谴责和告诫了他几句,压根儿没想给他什么惩罚。

歌尔德蒙轻松地站起身来,按神父的指示去祭坛前祈祷了一会儿,随后就打算离开教堂。可是突然,透过穹顶窗户射进来的一束阳光吸引了他,他循着光线望去,看见侧堂中有一尊雕像;这雕像在他看来是那样亲切、那样动人,他不禁久久地用充满温情的目光仰望着它,满怀虔敬和激动地端详着它。这是一尊木雕圣母像,只见她温柔地站在那儿,微微往前俯着身体,青色的袍子从她窄窄的肩膀上垂了下来。她向前伸着一只处女气十足的细嫩的手臂,在她流露着痛苦的嘴上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秀气的额头十分丰满——一切都如此生动,如此妩媚,如此富于韵致和充满灵气,难怪歌尔德蒙叹为观止。他怎么看,也嫌那张嘴儿和那可爱而自然地侧着的脖子看得不够。他觉得,这尊雕像就是他在梦中和预感中已经多次见过的形象,就是他经常渴望着要见的形象。他几次转身准备走,几次又都恋恋不舍地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