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克己(第5/18页)

我们对我们个人的损伤与不幸敏感的程度,虽然通常过于强烈,但也同样有可能过于微弱。一个对他自己的不幸没有什么感觉的人,对他人的不幸,必定总是更没有什么感觉,因此更不会想要减轻他人的不幸。一个对他自己所受的伤害没有什么愤慨的感觉的人,对他人所遭受的伤害,必定总是更不会有什么愤慨的感觉,因此更不会想要保护他们或替他们报仇。懵懵懂懂地对人生各种大事没有感觉,必然会使我们完全丧失敏锐认真注意我们自己的行为是否合宜的能力,亦即,必然会使我们完全丧失那种构成美德真髓的注意力。当我们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时,我们对自己的行为合宜与否,便不可能会有什么焦虑不安的感觉。一个对临到他头上的大灾难所带来的痛苦,以及对加诸他身上的不当伤害本身的卑鄙下流有充分完整的感觉,但对他自己的人格尊严需要他采取什么样的作为感觉尤为强烈的人;一个不自暴自弃,绝不任凭外在的处境自然会在他心里激起的那些没有纪律的激情摆布,而是完全按照常驻在他心里面的那个伟人、那个伟大的半神半人所指示与赞许的那些经过抑制与矫正的情感,支配他自己的一言一行的人,唯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美德的人,才是真正值得我们喜爱、尊敬与钦佩的对象。没感情的麻木不仁,和以尊严感与合宜感为基础的那种尊贵的刚毅、那种崇高的自我克制,不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质,而且在夹杂有前一种性质的场合,后一种性质的价值也会按照夹杂了前一种性质的多寡而相应地黯然失色,甚至在许多时候会完全消失。

但是,虽然对个人的伤害,和对个人的危险与艰难完全缺乏感觉能力会在这种情况下减去自我克制的全部价值,不过,那种感觉能力却很可能过于敏锐,而事实也常常就是这样。当合宜感,或者说,当心里面的那个判官的权威能够控制这种极端的敏感时,那个权威无疑必定显得很高贵、很伟大。但是,奋力发挥那个权威性,很可能过于疲累;它很可能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而应付不来。某个人,透过巨大的努力,也许可以做出完全恰当的行为。但是,这两种性情之间的斗争,或所谓内心的交战,很可能过于激烈,以致全然不可能和内心的平静与幸福并存。一个聪明的人,如果被自然女神赋予这种过于敏锐的感觉能力,如果他这过于强烈的感受性没被早期的教育与适当的锻炼弄得够迟钝够坚硬的话,那么,他肯定会在义务感与合宜感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回避他不十分适合的那些职业和情况。一个体质纤弱无力,以致对伤痛、辛苦以及各种身体上的疼痛过于敏感的人,不应该鲁莽地拥抱军人的职业。一个对伤害过于敏感的人,不应该轻率地参与党派斗争。即使合宜感强烈到足以克制所有那些敏感性,内心的宁静也必定总是会在强烈的挣扎克制中受到搅乱。在这种混乱中,内心的判断未必始终能够保持其平常的敏锐与精确度。因此,虽然他很可能始终想要适当地行动,却常常轻率鲁莽地做出令他自己在其余生中永远感到羞耻的行为。有些勇猛大胆,亦即神经有些刚强、体质有些坚硬,不管是天生的或是练成的,对所有需要奋力发挥自我克制的场合来说,无疑是进场之前的最佳准备。

虽然对每一个人来说,要把他的性情塑造成这样的刚强与坚硬,战争与党争无疑是最好的学校。虽然要治好他身上与这刚强坚硬相反的软弱的毛病,战争与党争是最好的药方,可是,如果很不凑巧地,在考验的日子来到之前他尚未完全学会这门课,或这药方尚未有足够的时间发挥其疗效,考验的结果也许就不会是很令人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