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论个人的性格中影响其自身幸福的那一面,或论审慎(第2/3页)

审慎的人始终是诚实的,他一想到虚伪被看穿时,必然会使他自己为人所不齿,便感到极端厌恶。但是,他虽然始终是诚实的,却未必是坦率与公开的;虽然他说出口的全是真话,但他未必认为自己有义务,在没被适当询问要求时,说出全部的真话。正如他在行动上小心翼翼,所以他在言语上也含蓄保留;他绝不会贸然或没有必要地发表他对任何人、事、物的看法。

审慎的人,虽然未必以最细腻敏锐的感性见长,但是,总是很能够和他人建立友谊。但是,他的友谊不是那种对涉世未深的年轻、宽宏大度的心灵来说,看起来那么甜美的爱情,不是那种炽热的、激烈的,但常常是瞬息即逝的感情。他的友谊,是一种对少数几个经过重重的考验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人生伙伴,平静的,但稳固的、忠实的依恋。在这些伙伴的选择上,引导他的,不是如痴如醉的对闪耀的功绩成就的轻率崇拜,而是冷静沉着地对谦逊、谨慎与善行的认真尊重。他虽然很能够和他人建立友谊,但未必很想随便和一般人交际。他很少和那些以狂欢逗趣的闲聊著称、喜爱饮宴作乐的社交团体来往,更少在那些社团中成为主角。他们的生活方式,或许太常和他戒酒的规律起冲突,或许会中断他坚定的勤勉,或会妨害他严格的俭约。

虽然他的谈吐未必很活泼或逗趣,却总是完全不得罪人的。他讨厌想到自己有任何脾气暴躁或粗鲁无礼的过失。他绝不会鲁莽僭越任何人,并且在所有普通场合,愿意摆低姿态,把他自己摆在同辈们的下方而不是上方。不管是在举止或在谈吐上,他都是一个严格遵守规矩的人,并且以一种几乎是宗教信仰般一丝不苟的虔诚细心,尊重所有已经确立的社会礼节和仪式。在这方面,他所立下的榜样,比一些才气与本领远远比较了不起的人物往往立下的榜样好很多。这些人物,从苏格拉底(Socrates)和亚里斯迪布斯(Aristippus)[2]到斯威夫特博士

(Dr. Swift)[3]和伏尔泰(Voltaire),从马其顿的菲利浦(Philip)和亚历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4]到俄罗斯的彼得大帝(the great Czar Peter),各个时代都有,他们太常以非常不适当地蔑视,甚至傲慢自大地鄙弃所有平常的生活与谈吐礼仪,来彰显他们自己的伟大,因此,为那些希望和他们相似的人,立下最有害的榜样,后者太常自满于模仿他们的荒唐放荡,反而未曾企图学到他们的任何优点。

审慎的人,当他勤奋工作并且节俭不懈时,当他坚定不移牺牲眼前的安逸与欢乐,以期或许能够在某个较为遥远但也较为长久的期间享受更大的安逸与欢乐时,公正的旁观者,以及公正的旁观者的代表,即他心里面的那个人,总是会以完全赞许的眼光,支持并且奖赏他。公正的旁观者不会觉得他自己被他正在观察的那些人现在的劳累搞得精疲力竭;他也感觉不到他自己,被各种正在他们身上蠢动的欲望,纠缠不休地呼唤央求着。对他来说,他们现在的处境,和他们将来可能的处境,几乎是同一回事:他几乎是从同样远的位置在观察那些处境,而且也几乎对它们有同样的感受。然而,他知道,对主要当事人他们来说,它们看起来是绝不一样的,而且他们对它们的感受自然也很不一样。所以,当他看到他们的所作所为,仿佛他们对自己现在和将来的处境,有着和他对它们几乎一样的感受时,亦即,当他看到那种使他们得以有这种表现的克己美德被适当地发挥时,他便禁不住要给予赞许,甚至给予喝彩。

量入为出的人,自然会满意他自己的处境,因为这处境,透过连续不断的财富累积,尽管每次的数目都不是很多,正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好。于是,他得以逐渐放松他的节俭与勤勉的严格与刻苦的程度,并且,由于感受过从前缺乏安逸与欢乐的辛苦,对这样逐渐增加的安逸与欢乐,感到双倍的满意。他一点也不渴望改变这么舒服的一个处境,不会去寻求新的事业和冒险,因为这或许会危及,而不大可能增加他实际享有的安稳平静。如果他着手进行什么新的企划方案或事业,那也很可能事先已有很好的协调与准备。他绝不会因为迫于任何需要而不得不草率或被逼从事新的企划方案或事业,反而总是会有时间与空闲,沉着冷静地深思熟虑新的企划或事业所有可能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