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论处境的顺逆对人类评论行为合宜与否的影响(第2/12页)

对于一个身体健康、没有负债、问心无愧的人来说,还有什么能够增进他的幸福呢?对一个处境如此的人,所有财富的增加或更好的运气,严格地说,全是多余的;如果他为那些多余的增益而大感得意洋洋,那也必定是因他的个性极为轻浮所致。然而,这样的处境也许很可称之为自然平常的人类状态。尽管时下世界确实有许多值得慨叹的悲惨与堕落,但是,这处境实际上仍是大部分人所处的状态。所以,对大部分人来说,要把他们自己的心情提升到和这处境的任何进步改善很可能在他们同伴身上引起的全部喜悦完全契合一致的地步,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困难。

但是,能够为这个状态增添的幸福虽然很少,能够自这个状态减去的幸福却是很多。虽然这个状态和至高的人生幸福距离只不过是一丁点儿;它和最悲惨的深渊底部距离却是不可计量的大。因此,逆境使受苦者的心情消沉到低于自然状态的程度,必然远大于顺境能够使他的心情提升到高于自然状态的程度。所以,旁观者要完全附和他的悲伤,必定比要完全附和他的喜悦更为困难,因为在悲伤的场合,旁观者必须比在喜悦的场合,更为偏离他自身平常自然的心情。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们对悲伤的同情,虽然时常是一种比我们对喜悦的同情更为深刻的感觉,却总是远远不如主要当事人自然感觉到的那样强烈。

同情喜悦令人觉得愉快;只要妒忌感没有从中作梗,我们内心总会自然放纵它自己,彻底沉浸在同情的喜悦这种令人心荡神移的快感中。但是,同情悲伤却令人觉得痛苦,所以,我们总是不太愿意同情悲伤。[15]当我们观赏悲剧表演时,我们会努力尽可能抗拒该娱乐节目所鼓起的同情的悲伤,并且只有当我们再也没有办法避免感觉到它时,我们最后才会屈服于它,这时我们甚至还会尽力掩饰我们的悲伤,不让我们的同伴知道。如果我们竟然流泪,我们会小心翼翼地藏起眼泪,因为我们担心,无法体会这过分温柔的旁观者,恐怕会以为我们太过女人气与脆弱。遭逢不幸很值得我们同情的可怜人,因为体会到我们要同情他的悲伤将会有多勉强,所以,他在向我们显示他的悲伤时,总是怀着畏惧与犹豫:他甚至压制了一半的忧伤,只因为人类有这铁石心肠,使他羞于泄漏他的满腔忧伤。但是,因成功而欣喜若狂的人,所面对的情况就不是这样。只要没有妒忌感从中作祟使我们厌恶他,他便可期待获得我们最完整的同情。所以,他不怕以最兴高采烈的欢呼来表达他心中的喜悦,因为他充分相信我们会衷心倾向陪他一道高兴。

为什么我们在朋友面前会比较羞于哭泣,而不是比较羞于欢笑呢?就像我们时常有很好的理由欢笑那样,我们时常也有同样好的理由哭泣。但是,我们总是觉得,旁观者比较可能陪我们一起愉快,而比较不可能陪我们一起痛苦。悲叹诉苦总是不体面的,即使在我们遭逢最可怕的不幸压迫时。但是,欢呼胜利不见得总是不合时宜。没错,精明的审慎往往劝我们得意时应该更加克制自己的喜悦,因为精明的审慎教我们应该避免的妒忌,正是得意时的欢呼比什么都更容易引起的一种感觉。

对上级没有丝毫妒忌的群众,在凯旋仪式或公共庆典上,他们的欢呼是多么的真诚啊!而在执行死刑的场合,他们的悲伤通常又是多么的沉静缓和!在丧礼中,我们的悲伤通常只不过是装模作样的严肃,但是,在洗礼或婚礼仪式中,我们却总是由衷地欢笑,没有丝毫做作。在这些,以及所有类似的欢乐场合,我们的喜悦,虽然不像主要当事人那样的持久,却往往像他们那样的生动活泼。每当我们诚挚地祝贺朋友时(使人性蒙羞的是,我们很少这么做),他们的喜悦简直变成我们的喜悦;刹那间,我们就像他们那样的快乐;我们内心溢满真正的愉快;喜悦与满足在我们的眼中闪耀,我们的容光更为焕发,举止更为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