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断片(1865—1868) 第二章(第4/10页)

历史的上帝与他们站在一起。对于他,人之所以美好不在于他们的温和慈祥,而在于他们具有雄健的膂力,他们的要求又适合时宜。正因为这样,我们读枯燥的编年史时,看到瓦兰吉亚人22从北方的冰雪中疾驰而下,或者斯拉夫人驾着小船顺流而下,举着盾牌攻打拜占庭睥睨一切的城墙时,便理所当然地感到十分兴奋。我做学生时,读到那个穿衬衫的野人23戴着金耳环,独自摇着树皮船,前去会见温文尔雅、知书识礼、服饰华丽的皈依了上帝的皇帝齐米斯西斯,真是喜不自禁。

不妨想想拜占庭;在我们的斯拉夫主义者还没把绘圣像的新编年史送到世上,得到政府的推广以前,拜占庭可以向我们说明许多难以说明的问题。

拜占庭能够生存,但是不能有什么作为;可是一般说来,只有当民族活跃在舞台上,也就是当它们有所作为的时候,它们才能在历史中占有自己的地位。

……记得我已讲过,当我向托马斯·卡莱尔24谈到巴黎严厉的书报审查制度时他给我的回答。

“您为什么要对它这么生气呢?”他向我指出,“拿破仑迫使法国人闭上嘴巴,这是他对他们的极大恩惠,因为他们本来没什么要讲,可是又不得不讲……现在拿破仑给了他们一个表面的理由……”

我不想说,我是否完全同意卡莱尔的话,但是我问自己:到了占领罗马以后,意大利有什么要讲和要做的吗?有时我找不到答案,我只得希望,还是让罗马永远作他们鼓舞人心的目标吧。

在取得罗马以前,一切都很好,大家精神振奋,充满力量,只是缺少一些钱……在罗马面前,意大利可以忍受一切——捐税,皮埃蒙特的本位主义,掠夺成性的政府机构争争吵吵、令人厌恶的大批官僚;在等待罗马解放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为了取得它,人们可以克制自己,也必须和衷共济。罗马是分界线,是旗帜,它始终闪现在眼前,不让人安心睡觉,安心做买卖,它使人心神不定。到了罗马,一切便变了,一切都结束了……在那里似乎已万事大吉,取得了桂冠;其实根本不对,那里还只是开端

为争取独立而斗争的民族从来不明白(这是很好的)独立本身什么也不能给予,除了成年权,除了与其他民族平等的地位,除了自由行动的公民权获得承认以外,没有其他。

从皮卡托利尼和奎里纳尔山顶25上宣布的法令将是什么?从罗马广场上,从那个阳台26(历来教皇向“世界和城市”祝福的地方)上,将向世界宣告的又是什么?

简单地宣布“独立”,这是不够的。但是我总觉得,到了加里波第丢下自己不再需要的剑,给意大利披上成年服的一天,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台伯河边,与自己的导师马志尼当众拥抱,一起宣布:“现在让你们的仆人离开吧!”27

我这是为他们讲的,不是反对他们。

他们的未来是有保证的,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将彪炳史册,永远照耀在从阜姆到墨西拿的整个意大利上空,而且在整个悲惨的欧洲,随着人们在历史上日益变得卑下和渺小,他们的名字将越升越高。

但是意大利不见得会按照伟大的烧炭党人和伟大的战士的纲领发展;他们的教义完成了奇迹,它唤醒了思想,举起了剑,这是惊醒沉睡者的号音,意大利解放自己的旗帜……马志尼的半个理想实现了,但正因为这样,那另一半远远越出了可能的范围。马志尼现在之所以变得软弱,原因便在于他的成功和伟大,正是他的理想的这一半,那成为现实的一半,使他变得贫乏了,这是分娩之后的虚弱。看到陆地以后,哥伦布只要把船驶向那儿,那桀骜不驯的全部精神力量已没有用武之地。我们在自己的生活中也会碰到类似的情形……反对农奴制度,反对不经任何审判定罪和争取一切公开的斗争,曾赋予我们的每一句话以巨大的力量,可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