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六章(第2/12页)

晚宴由霍耶茨基主办。我去时,发现已到了不少客人,其中几乎没有一个法国人,然而其他民族,从西西里人到克罗地亚人都有,因此具有广泛的代表性。我个人感兴趣的只有一个人——亚当·密茨凯维奇,我以前从未见过他。他站在壁炉前面,把一只胳膊弯支在大理石炉顶上。凡是在他的作品的法文本上见过他的肖像的(那大概是根据大卫·当热8作的胸像浮雕复制的)马上可以认出他,尽管这些年他的面貌已发生了很大变化。从脸型看,他不像波兰人,倒像立陶宛人,脸上流露出无穷的忧虑和悲戚。他头上是浓密的灰白头发,目光倦怠,整个外表给人的印象是经历了过多的不幸,内心感受着苦闷和强烈的忧郁——这是波兰命运的形象化体现。后来沃尔采尔9的脸也给过我类似的印象,不过尽管他满面病容,他的脸还是显得比密茨凯维奇的生动而亲切。密茨凯维奇似乎被什么吸引着,控制着,有些精神恍惚;这“什么”便是他那奇特的神秘主义,他在那中间已越陷越深了。

我走到他前面,他向我打听俄国的情形;他只能得到一些零星的消息,对普希金以后的文学运动知道得很少,还停留在他离开俄国的时期10。尽管他的基本思想是一切斯拉夫人兄弟般的团结,他又是这种思想最早的倡导者之一,然而他仍对俄国怀有一定的敌意。不过在经历了沙皇和沙皇的总督们的一切暴行之后,这是不足为怪的,何况我们所谈的正是尼古拉恐怖统治飞扬跋扈的时期。

第一件使我惊异和不快的事,是追随他的那些波兰人对他的态度:他们在他面前就像修士见了修道院长那么低声下气,诚惶诚恐,有的还吻他的肩膀。也许他对这种顶礼膜拜的方式已习以为常,因此显得满不在乎。得到志同道合的人的承认,看到自己对他们的影响和他们对自己的爱,这是每个把全部身心献给自己的信念,并以这种信念为生命的人都指望的;但是同情和尊敬的外在表现叫我无法接受:它们破坏了平等、因而也是自由的原则;何况在这方面,与那些大主教、部长大臣、将军长官们相比,我们还望尘莫及呢。

霍耶茨基告诉我,晚宴时他要提议为“纪念1848年2月24日”干杯,然后由密茨凯维奇发表演说,阐明未来的报纸的观点和精神;他希望我作为俄国人,向密茨凯维奇致答词。我不习惯公开演讲,何况毫无准备,因此谢绝了他的建议,但答应“为密茨凯维奇”祝酒,并向他讲几句话,正如在1843年为格拉诺夫斯基举行的庆贺宴会上11,我第一次为这位波兰诗人干杯一样。当时,霍米亚科夫举起酒杯说道:“为伟大的没能出席的斯拉夫诗人干杯!”尽管没提名字(因为不敢讲),大家还是立即起立,举起酒杯,默默地为放逐者的健康喝干了酒。霍耶茨基表示同意,照这么安排了我们的“即兴表演”,我们便入席了。晚宴快结束时,霍耶茨基提议干杯,密茨凯维奇站起来,开始讲话。他的演说是经过斟酌的,显得娓娓动听,十分巧妙,那就是说巴尔贝斯12和路易-拿破仑同样可以为它真诚地鼓掌;这使我厌恶。随着他逐步阐明他的想法,我开始感到心情沉重;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字,一个人的名字13,有了它就毫无疑问了;它不久果然出现了!

密茨凯维奇的演说归结为这些话:民主力量现在已形成新的公开的阵营,这个阵营以法国为首,它重又举起鹰徽的旗子,那面曾使一切帝王和执政者惊恐失色的旗子,带领一切被压迫民族奔向解放了,领导它们的仍是那个由人民所加冕的皇朝的一个成员,仿佛上天的意愿就是要这个皇朝把革命带上权威和胜利的康庄大道。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