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五章 共和国的蜜月(第2/4页)

法国人对这些事件却采取了不同的观点……五分钟后,我与他展开了争论;他回答得含糊而聪明,尽管他寸步不让,但是态度彬彬有礼。我为共和国与革命辩护。老头儿并不直接攻击它们,然而认为只有传统的国家形式才是巩固的,合乎人心的,可以满足进步的正义要求,并保持必要的稳定。

“您不能想象,”我与他开玩笑道,“您的言外之意给了我一种多么独特的乐趣。十五年来,我谈到君主政体,也像您此刻谈到共和政体一样。只是现在我们互换了角色:我保卫共和政体却成了现状的维护者,您保卫正统的君主政体却成了社会秩序的破坏者。”

老头儿和英国人都哈哈大笑。又来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先生,这是阿尔古伯爵5,他的鼻子已因《喧哗》和菲利蓬6的捉弄而永垂不朽(《喧哗》声称,他的女儿不敢出嫁,是怕把自己的大名写成:“姓某某,娘家姓阿尔古7”)。他参加了谈话,对老头子恭恭敬敬,却用有些惊异、甚至厌恶的目光看我;我发现了这一点,因此把革命口气又提高了四度。

“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件事,”花白头发的老人对我说,“像您这种思想方式的俄国人,我以前也遇到过。你们俄国人不是沙皇彻头彻尾的奴仆,便是(请恕我用这词)虚无主义者。正因为这样,你们离自由的日子还远着呢。”8

我们便这么各抒己见,谈论着政治问题。

船快到马赛时,大家开始忙于整理行李,我走近老人,给了他一张名片,我说,我们在海上的风浪中进行的争论没有留下不愉快的后果,这使我很高兴。老人非常亲切地与我道别,还顺便把共和派调侃了几句,说我终于可以走近一些看他们了,然后也把他的名片给了我。这是诺阿耶公爵9,波旁王室的亲族,亨利五世10的重要顾问之一。

这件事微不足道,我之所以讲它,是为了让我们三个上层阶级的“公爵”们从中汲取有益的教训。要是我们的枢密官或高等文官处在诺阿耶的位置,他一定会把我的话看作大逆不道,马上命令船长逮捕我。

1850年,一位俄国大臣11挈带家眷上了轮船,为了避免与凡夫俗子接触,他不肯离开自己的轿式马车。坐在卸下了马的马车中,还有比这更滑稽的吗?何况这是在海上,大人的玉体又比普通人大了一倍。

我们的大官僚目中无人,这根本并非出于贵族气质——贵族阶级早已蜕化变质。这是大公馆中身穿号衣、头上扑粉的仆役的情绪,他们一方面异乎寻常的卑贱,另一方面又异乎寻常的倨傲。贵族是人,而我们的大官僚是皇上的忠实奴才——完全没有个性;他们像保罗颁发的勋章上的题词:“我们无足轻重,一切都是在你的名义下取得的”12。我们的整个教育便归结为这一点:士兵认为只因为他挂着安娜十字勋章,才不应该用棍子打他;驿站长认为只因为他是官员,旅客的巴掌才不应贴近他的面颊;官员受到侮辱,便指指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或弗拉基米尔勋章,表示:“我个人无所谓,我是为了我的职衔!”

在马赛下船后,我遇到一大队国民自卫军正把自由女神像运往市政厅,这是一个满头鬈发、戴弗里基亚帽13的女人。这千百个武装的市民一边走,一边高喊:“共和国万岁!”其中也有穿罩衫的工人,他们是2月24日后参加国民自卫军的。当然我尾随在他们后面。队伍到了市政厅,将军、市长和临时政府特派员狄摩西尼·奥利维耶14出现在门口。奥利维耶不愧名为狄摩西尼,准备当众发表演说。人群包围了他,大家自然拼命向前挤。国民自卫军要群众后退,群众不听,这惹恼了这些武装的市民,他们从肩上取下枪,转过身子,开始用枪托打前排人的脚尖,于是“统一而不可分割的共和国”的公民被迫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