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尼·赫·凯切尔(1842—1847)(第5/17页)

关于教育的争论往往不会停留在理论范围……它与实际太接近了。我的儿子那时七八岁,体质虚弱,常患感冒和痢疾。这一直继续到我们去那不勒斯,或者在索伦托遇到一位名医为止,这位医师改变了整个医疗和卫生方法。但当时凯切尔想一下子把他锤炼成钢铁,我不同意,他便大发脾气。

“你是保守派!”他大叫大嚷,“你会葬送这个不幸的孩子!你在使他变成弱不禁风的少爷,同时也是一个奴隶。”

孩子在母亲生病时淘气,吵闹,我制止他;除了单纯的必要性,我认为,要他为别人,为无限爱他的母亲,约束一下自己,这是完全合理的。但凯切尔深深吸了一口“茹科夫”烟,板起面孔,冲着我说道:

“你有什么权利不让他叫喊?他需要叫喊,这是他的生活。打倒父权思想!”

这种争执,不论我怎样不以为意,还是使我们的关系变得紧张了,严重地威胁着我们与凯切尔的亲密友谊。一旦友谊破裂,他会比大家更痛苦,因为他还是与大家不能分割的,而且他也很难过孤独的生活。他的性格根本不是内向的,主要是外向的。他不能没有朋友。他干的工作是经常与另一个人谈话,这另一个人就是莎士比亚。工作了一个上午,他会感到厌倦;夏天他还可以到田野中散步,在花园中种花,但冬天,他只得穿上著名的斗篷,或者骆驼色粗毛大衣,走出索科利尼基,上阿尔巴特街或尼基塔街找我们了。

他的急躁任性,一部分也是由于他缺乏内心活动,缺乏论证和分析能力,不能对事物形成明确的概念和提出问题。对于他,问题是不存在的,它早已解决,他只要向前走,不必左顾右盼。如果他是干实际工作,那也许还好,可是并无实际工作供他做。直接参与社会活动是不可能的:我们这儿只有三个上层阶级有权过问这些。于是他把渴望活动的心情倾注到了朋友间的私人生活中。我们是靠理论工作摆脱那种折磨他的空虚感的,可是他对待一切问题都是一锅煮,不分青红皂白,这样或那样——在他看来反正一样,一旦决定,他便一直朝前走,决不回头,始终固执地忠于自己的决定。

尽管这样,1846年前我们的关系没有真正破裂。纳塔利娅非常爱凯切尔,对1838年5月9日21的回忆是无法与他分开的。她知道,他表面上虽然像刺猬,心中却怀着温柔的友情;但她不愿看到这些刺生长,变得愈来愈多。与凯切尔的争吵,她觉得是不祥之兆;她想,把我们整个青年时代紧紧拴在一起的链子,哪怕用一把小小的锉刀锉它,日子长了,也能把它锉断,一旦各个环节一个接一个断了,整条链子也就散开了。在彼此攻击、各不相让的当口,我往往看到她脸色苍白,示意要我停止;她抛开暂时的烦恼,向他伸出手去。有时凯切尔很感动,但他仍强作镇静,竭力表示实际上他并不在乎,他准备和解,不过,很抱歉,他还是会继续争论……

这种谴责和退让的友谊,它们那反常的、摇摆不定的关系,本可继续多年,但是新的情况使凯切尔的生活复杂化了,这种关系也急转直下地变了。

他也有他的恋爱故事,它正如他一生的一切那么奇怪,把他迅速地拖进了无法自拔的家庭的泥沼。

凯切尔的生活本来非常简单,他像无牵无挂的大学生在人间漂流,只有一些起码的需要,现在这一切突然变了。他的家中出现了一个女人,或者不如说,他有了个家,因为那儿有了个女人。这以前谁也不能想象凯切尔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他放浪不羁,随随便便,走路时吃东西,吃饭时一边喝汤、吃牛肉,一边吸烟,晚上不睡在家中,以致康·阿克萨科夫取笑他,说“凯切尔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别人是用膳,他是吃东西”。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了一个窝,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