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三十一章(第2/15页)

“完了。”一边把手像军刀或镰刀那么在被上一挥。我把他的手按在嘴上,手是火烫的。他想说什么,开了个头……但什么也没说,最后道:

“唉,可你知道。”于是转脸瞧着站在床的另一边的格·伊3。

“真难受。”他对他说,把困倦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格·伊是我父亲那时的代理人,他为人非常正直,比任何人更得到我父亲的信任。他俯下身子对病人说道:

“您直到现在所使用的一切方法,都证明是无效的,依我看,您是不是该换一种药呢?”

“换什么药?”病人问。

“您看要不要请神父?”

“啊,”老人说,回头对我道,“我还以为格·伊真的要劝我换一种药呢。”

接着他便睡熟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醒,这应该是昏迷。一夜中,疾病惊人地恶化了,弥留的时刻已到,我在九时派人骑马去请戈洛赫瓦斯托夫。

到了十点半,病人要求穿衣。他脚既站不稳,手也拿不动什么,但立刻发现,扣紧裤子的银扣环少了一颗,吩咐立即把它取来。穿好衣服后,他由我们扶着,走进他的书房。那儿有舒适的大安乐椅和狭小的硬卧榻,他吩咐让他坐在卧榻上。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不连贯的话,但过了四五分钟,他睁开眼睛,遇到了戈洛赫瓦斯托夫的目光,却问他: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舅父,我正好在这儿附近,”戈洛赫瓦斯托夫答道,“因此拐进屋里看看您的病好些没有。”

老人笑了笑,似乎是说:“你骗不了我,亲爱的朋友。”然后他要他的烟盒,我把它递给他,打开了盒盖,但他不论怎么使劲仍合不拢手指,抓不起一撮烟末。这仿佛使他很吃惊,他向周围瞧了瞧,这时乌云又遮没了他的头脑,他说了几句听不清的话,接着问道:

“喂,那种用管子通过水吸烟的家伙叫什么啊?”

“水烟筒。”戈洛赫瓦斯托夫回答。

“对,对……我的水烟筒。”但没能说完。

这时,神父已带着圣餐恭候在门外,那是戈洛赫瓦斯托夫安排的,他大声问病人,愿不愿接待神父;老人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克柳恰廖夫打开门,神父走进屋子……我的父亲又陷入了昏迷状态,但神父拖长的话音,尤其是神香的气味,惊醒了他,他画了个十字,神父跨上一步,我们退到后面。

仪式结束后,病人看见利文塔尔大夫在认真写药方。

“您在写什么?”他问。

“给您开药方。”

“什么药方,是麝香还是什么?您怎么不害羞,您还不如开些鸦片,好让我死得舒服一些……扶我起床,我想坐在椅上。”他对我们说。这是他还能说得连贯的最后几句话。

我们抬起垂死的他,让他坐在安乐椅上。

“把我移近桌子。”

我们把他推到桌边。他用无神的目光看看大家。

“这是谁?”他问,指指马·卡4。我讲了姓名。

他想用手支头,但抬不起手,它像没有生命似的掉在桌上;我让他靠在我的手上。他用困倦而痛苦的目光瞧了我两次,好像要我帮他什么,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安详,平静……他喘了口气,又喘了口气,头便沉重地倒在我的手上,开始冷却……室内死一般的沉静保持了几分钟。

这是1846年5月6日,大约午后三时。

他葬在处女修道院,葬礼是隆重而盛大的。两户由他解放的农民,从波克罗夫村赶来抬棺木;我们跟在后面;火炬,唱诗班,神父,修士大祭司,主教……那震惊心灵的声音:“在天上安息吧”,然后是坟墓,泥土沉甸甸地落在棺材盖上——老人漫长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而生前他把家庭的统治权牢牢掌握在手中,像大山一样压在周围人的头上,现在他的影响蓦地消失了,他的意志不再被考虑,他本人也没有了,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