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一章(第3/9页)

“您瞎说什么哟。”我对他笑道,然而脸蓦地红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过了几天,我在花园里遇到了她,这是个淡黄头发的女子,确实惹人喜爱;那位谈论过她的先生把我介绍给她,我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正如我的介绍人无法掩饰他的笑容一样。

出于自尊心的腼腆消失后,我与她熟悉了。她的身世是十分不幸的,她用虚假的平静欺骗自己,在寂寞空虚、无所寄托的心情中痛苦地打发日子。

P4是那种把热情隐藏在心底的女性之一,也唯有淡黄头发的女子才会如此;她们用温和静谧的外表掩盖着火热的心,激动时脸色苍白,感情高涨时眼睛从不焕发光芒,反而有些暗淡。她的目光困倦,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一直向往着什么却不能满足的心胸时时起伏不定,仿佛有一股不平静的电流正从她全身通过。在花园散步时,她往往会突然脸色苍白,内心彷徨无主或者惊慌不安似的,无心答话,立即匆匆回家了。我正是喜欢看她这种时刻的神情。

她的内心活动,我不久就明白了。她不爱丈夫,也不可能爱他;她才二十五岁,他已五十出头——对此她也许还能将就,但知识、趣味、性格的不同,那就太显著了。

丈夫几乎足不出户,是个枯燥无味、麻木不仁的老官僚,热衷于买田地当地主,像一切病夫和几乎所有失去家产的人一样,性情古怪暴戾。她出嫁时是十六岁,那时他还有些资产,后来赌博输光了,只是出外做官,靠俸禄生活。在迁居维亚特卡前一两年,他开始衰老了,腿上一个伤口发展成了骨疽,老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担心自己的病,用不安而又无能为力的目光看着妻子。她伤心地、自我牺牲地照料他,但这只是履行义务。孩子不能满足她的一切,空虚的心灵总是渴望着什么。

一天晚上在东拉西扯闲聊时,我说我真想寄一幅画像给我的堂妹,可惜在维亚特卡找不到一个会画像的人。

“让我试试,”女邻居说,“我从前学过素描,画得还可以。”

“太好了。什么时候呢?”

“如果您愿意,就在明天午饭前吧。”

“一言为定。我一点钟来。”

这时她的丈夫也在场,他没有吭声。

翌日早晨,我收到女邻居一张便条,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写信。她非常客气,谨慎地通知我,她要给我画像,她的丈夫有些不满,她要求我原谅病人的乖僻,说应该宽恕他,最后提出改日替我作画,不告诉她丈夫,免得打扰他的情绪。

我热烈地、也许过分热烈地感谢了她,没有要她秘密替我画像,但这两张便条使我们接近了许多。她与丈夫的关系是我从来不想触及的,现在由她讲出了口。我与她不自觉地建立了一种默契,联合一致对付他。

晚上我到他们家串门,只字未提画像的事。如果丈夫聪明一些,他应该猜到其中的奥妙,但他太蠢了。我用目光感谢她,她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不久他们搬家了,住到了本城另一地区。我第一次去探望他们时,大厅还没布置好,女邻居正弹钢琴,眼睛哭肿了。我请她往下弹,但琴声不能协调,总是弹错,她的手发抖,脸色也变了。

“这里多么沉闷啊!”她说,蓦地从钢琴后面站了起来。

我默默握住她的手,那虚弱、发烫的手;她的头像沉重的花冠,痛苦地屈从着某种力量,弯向我的胸口;她把额角紧贴了一下,便倏地走了。

第二天,我收到她一张便条,看来她有些害怕,竭力想对昨天的事布下一层烟幕。她在信上说,我去时她正处在可怕的神经不安状态,又说,昨天的事她不大记得了,她很抱歉。但这一层薄薄的纱幕,掩盖不了字里行间鲜明透露的热情。